穿越的读书人 第三章 蛟龙

“水里有东西！”一个年轻伙计指着河面，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刘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水中隐约浮现出一片巨大的黑影，宛若某种远古巨兽正在水下缓缓游动。黑影所过之处，河水剧烈翻涌，泛起层层不祥的涟漪。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一震，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狠狠撞击。刘浩一个踉跄，青衫飞扬，险些跌倒在甲板上。林子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臂，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待站稳身形，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愈发汹涌的水面。

河水开始疯狂翻腾，暗流急速旋转形成数个漩涡，浑浊的水花四处飞溅。船身在剧烈的摇晃中发出呻吟，船尾的吊锅被震得左右摇摆，滚烫的粥水洒了一地，在甲板上晕开一片狼藉。

“稳住！”老舵工一声断喝，布满老年斑的双手青筋暴起，紧紧握住那根被岁月磨得光滑的舵杆。他佝偻的身躯在剧烈摇晃的船身上依然稳如磐石，可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船板在李秀才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从容不迫地掀起青布长衫前襟，优雅地跨过舱槛，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翻涌的水面，忽然轻声道：“看来，我们遇到河神了。”

刘浩听见身旁林子安的呼吸骤然急促，转头看见少年紧握的双拳和微微发白的指节，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先生，什么河神？”

李秀才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遥指水面：“你们看。”

刘浩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去，只见河水诡异地沸腾——成百上千颗气泡从深不可测的河床涌出，在水面撕扯出扭曲的波纹。紧接着，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那黑影长约数丈，形似巨蟒，铁青的鳞片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它的头部缓缓抬起，一双暗金色冰冷的竖瞳直勾勾地锁定船上的众人，眸中仿佛闪烁着寒光。

恰在此时，云翳暗淡的天际劈下一道惨白电光，刹那间将整个河面映作青铁之色。

“那...那是！“不知是谁发出半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是河神……河神显灵了！”船老大喃喃自语，粗壮的手臂微微颤抖，手中的长篙险些脱手。这个平日豪迈的汉子此刻面色发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传说漕河中有蛟龙潜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林子安瞪大了双眼，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震惊，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李秀才，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那双睿智的眼睛里甚至带着几分了然，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有预料。

刘浩倒吸一口冷气，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窗框，声音因激动与恐惧而微微发颤：“这是……蛟龙？”

铁鳞龙尾自水面猛然拍过，激起的浪墙狠狠撞在船舷上，整艘漕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老舵工手背青筋暴起，鹧鸪斑似的褐色斑纹在凸起的筋骨处不住颤动，裹着桐油的舵杆竟被他硬生生拧出裂响。

货郎瑟缩在舱门后，脸上密密麻麻的麻子都泛着青白。他竹筐里滚出一堆光州特产的杂货，散落一地：“这是要讨替身的蛟王！昨个在码头就听说河眼泛浑...”他哆嗦着念叨，整个人蜷成一团。

缩在角落的胭脂贩子更是抖如筛糠，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打翻的胭脂盒，嫣红的脂粉沾满了他的手指。船上虽然船客众多，但在这等骇人景象下还能保持镇定的，实在寥寥无几，不应该说除了李秀才之外就没有人能保持镇静。

“甭他娘乱叫！”老舵工喷着唾沫星子怒吼，围腰上的麻绳穗子在劲风中狂乱飞舞，“去把船帮的都撤回来！守住压仓的货箱！”但他佝偻的后背已然渗出大片深色汗渍——此刻船底正传来隆隆闷响，像是有十几根铁锚在河床下拖行。

李秀才却依旧神色自若，仿佛眼前的巨兽不过是一道寻常风景。他轻轻拍了拍刘浩和林子安的肩膀，动作沉稳而有力，淡淡道：“不必惊慌，这蛟龙虽是这水中霸主，但未必会对我们不利。”

林子安听了师父的话，又见他神情泰然，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打量这缓缓浮现的巨兽，眼中虽仍有惊惧，却已多了几分探究。

刘浩闻言，心中稍安，但目光仍紧锁在那蛟龙身上。那庞然大物缓缓游动，巨大的身躯在水中蜿蜒，船身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摇晃。它每一下游弋都会引发河水的暗涌，在船周形成数个危险的漩涡。

水下缓缓浮现的巨兽浑身覆盖着铁汁浇铸般的细密鳞甲，每一片都有碗口大小。当它在水中游移时，鳞片相互扣合发出铁索拖拽的沉闷响声，刮擦着船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庞然大物少说三四十米长，颈部下方密密麻麻的暗红斑纹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宛若无数鬼眼在黑暗中凝视。浑浊的河水顺着它背上半人高矮的骨刺往下流淌，参差的棘刺间缠绕着深河苔藓，流淌着黏稠的泥浆。它全然不似活物，倒像是河底沉睡了数百年的生锈铁链突然获得了生命。

双生犄角自弯曲的颅顶蜿蜒生出，支离破碎的角杈如同被墨水浸染的珊瑚，墨黑的表面上缠绕着泛青荧光泽的水藻。随着蛇形脖颈的昂起，犁开两道隐现雷纹的长腮暴露在曙光中。蜃气凝结的霜雾从铮铮作响的银色鳍骨间弥散开来，每一枚利齿顶端都凝着水珠折射的幽蓝寒芒，在晨光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当它完全抬起头来，船板上的人们全都惊得僵在原地——车轮般巨大的眼珠泛着暗金色，瞳孔外覆盖着冰壳似的透明膜，宛如两块封存了千年的琥珀。虹膜间细碎的金丝裂痕恍若雷电撕裂暮云，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压。探出水面的三趾鳞爪尚存蹼膜，却在肌腱暴突的指节末端延伸出金属般的锋锐寒光。

最令众人窒息的，是它长吻边缘飘忽的鲛绡状垂须——每根长达丈余的触须末端都凝结着泛荧光的深蓝毒腺，随着头颅摆动扭曲出令人晕眩的七色磷光，在雾气中划出诡异的轨迹。

潮湿的异香混着深水腥气直钻众人鼻腔，那气味既像陈年水藻，又带着一丝金属的锈蚀气息。

忽然，蛟龙张开巨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声浪如同闷雷滚过水面，震得众人耳膜发痛，连船板都随之震颤。

刘浩下意识后退一步，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潮湿的船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清秀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惊惧，却仍强自镇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青衫下摆在声浪中猎猎作响。

然而，蛟龙并未攻击船只，而是缓缓游到船头，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那双琥珀色的巨眼仿佛在审视船上的每一个人。它的目光古老而威严，带着跨越时空的沉重力道。

李秀才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坦然与蛟龙对视。须发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仿佛在与一位故交进行着无声的交流。片刻后，他微微颔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语：“许久不见。”

蛟龙似乎听见了这句话，缓缓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声调中竟似带着几分感慨。随后它缓缓沉入水中，巨大的身躯在浑浊的河水中逐渐隐去，只留下一圈圈逐渐平息的涟漪。

船身渐渐恢复了平稳，水面的漩涡也悄然消散，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刘浩扶着仍在微颤的船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感受着那里急促的心跳。他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林子安则靠在一旁的桅杆上，少年的面庞上惊魂未定，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仍不由自主地瞥向蛟龙消失的水面。

先生，刚才那是......刘浩终于稳住呼吸，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向李秀才靠近一步，眼中满是惊疑与探究。

李秀才从容地拂了拂衣袖上溅到的水珠，须发在渐亮的晨光中泛着银辉。他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依然平静如水：漕河自古有灵，这蛟龙乃是水中的行者。说话间，他轻轻捋了捋颌下长须，我们此行并无恶意，它自然不会为难我们。

另一侧，老舵工佝偻着背，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烟斗重新点燃。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打火时微微发颤，深吸一口烟后，才对船老大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走到船舷僻静处，老舵工压低声音，古铜色的面庞在烟雾中显得格外凝重：这。。。我们买卖还做吗？

船老大沉默良久，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铜符。他抬眼望向渐趋平静的河面，声音低沉：不管。这买卖做不做，主动权都不在我们手里。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反正也是早就约定好，也不会杀人害命。就算这次出现龙王爷，我们的祭祀从来没有落下，想来也是无事，龙王爷自不会怪罪我等。

这时，船客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几乎要掀开船舱顶棚。东头那个穿着绸衫的马脸商人，双腿还泡在自己打翻的茶汤里，却浑然不觉地拍打着同行伙计的肩膀，急切地催促：快揭开油布瞧瞧！三筐桂花酿可别叫水泡了！他圆胖的脸上满是焦急，额间的汗珠顺着双下巴往下淌。

靠窗的书生手指仍在微微发抖，却已迫不及待地提高声调：龙睛如月轮相照，此乃圣人在天之兆！他激动得面色泛红，手忙脚乱地从行囊中摸出松烟墨，就要往舱壁上题诗抒怀，衣袖沾上了墨渍也浑然不觉。

那货郎更是机灵，早已解开了褡裢，从竹筐里翻出几串平安符，灵活地在人堆里穿梭：大家伙都看见了，这可是刚刚遇见龙王爷，开了光的！他麻子点点的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高高举起手中的符串，二钱银子结个善缘，保您一路平安！

船身依旧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三人默然回到略显凌乱的船舱。刘浩临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看似平静的河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盏的余温，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暖意。然而胸中翻涌的寒意，却比江底最幽深的暗流更刺骨。方才那截浮出水面又倏然隐去的青黑背脊，每一片森然铁鳞都仿佛烙在他眼底，挥之不去。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他心底一片冰凉。原本在乌篷船上骤然醒来，发现自己魂穿至此，刘浩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古代时空——毕竟熟读多年网络小说，对“穿越”一事接受起来并不困难。他甚至暗自庆幸，没有遭遇记忆融合的混乱。

可当他翻开身旁书箱里的典籍，试图从文字中寻找线索时，更离奇的事发生了。那些书籍所用的文字，竟有六七成与他前世所识的古文相似。凭着苦读十几年的功底，他连蒙带猜，竟能读懂大概。就在他对照着脑海中那些曾被要求“全文背诵”的经典篇章，一字一句艰难辨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体内深处涌起。

那感觉，恰似寒冬腊月里冻得四肢僵硬时，突然有一股温热的活水在经脉间悄然游走，所过之处，冰消雪融。更令他惊异的是，随着这暖流的循环，那些原本只识其形、不解其音义的方块字，竟如同被点化般，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正确的读音与释义。

他一度将这奇妙际遇归功于“穿越者福利”，暗自欣喜。可方才那撼动舟楫、鳞爪峥嵘的蛟龙，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那本被他当作志怪闲书翻阅的《百川志异》，其中“蛇身鲤须，目如红灯”的记载，竟非虚妄之谈！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弥漫着无形的压抑。刘浩垂下眼睫，将翻腾的疑问强压下去，只是低头抿了一口新煮的茶。温热茶水滑过喉咙，却丝毫驱不散那从心底浮现的大胆的心思。

对面，李秀才依旧神色淡然地翻阅着手中书卷，枯瘦的手指平稳地拂过微黄的纸页，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旅途中断章的小小插曲。他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在刘浩此刻看来，更显得深不可测。

林子安侧目望去，见刘浩正靠坐在舱壁旁，目光透过雕花窗格投向远方的河面，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似是沉浸在某种深沉的思绪中。他不由倾身向前，轻声问道：刘兄，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不知道能不能打个鞍鞯收个坐骑，刘浩猛地回过神，眼中骤然迸发出炽热的光彩已经全无初见蛟龙的惊惧，那得多帅啊！他说话时双手不自觉地比划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掩的兴奋。

当啷一声脆响，林子安手中的青瓷茶盏重重磕在矮桌上，半盏茶水泼溅而出，在他月白色的衣袖上洇开深色水痕。少年霍然抬头，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你当这是唱戏文里的仙家洞府？少年修长的手指紧紧按住桌沿，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