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读书人 第二章 遇险

河面渐渐浮起淡雾，船头漫来焦香的油煎杂鱼，混着栗米酿的浊甜气息。六支红绸旌旗不知何时已浸上暗红的猪血，船老大借着酒意吼起残缺的《水调》，碎银子似的浪花将西天最后一线绯红揉进漩涡。有运盐船擦舷而过，满舱霜色竟把朱漆博古架映成了青白色。

突然，船头爆开三声锣响。六支浸着猪血的红绸旗猛地抖开旗角，船底泛起一层难以察觉的青光，在渐浓的暮色中若隐若现。

新刷的石灰底下，那赤鳞正缓缓渗出血丝般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船娘轻巧地撩开靛青布帘，端着刚炙好的油煎杂鱼走进舱来。银鳞焦蜷的老白鱼散发着松脂香气，缀着嫩黄姜丝的河虾饼整齐摆在翠绿苇叶上，粗陶壶里的梅子酒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李秀才含笑接过竹盘，几枚粗麦饼还带着炉灶的余温，在他修长的指间蒸腾起袅袅白雾。

青铜烛台的火苗忽然摇曳，席间掠过一阵潮湿的河腥气。三人举箸分食间，李秀才右手指腹在案几下方不着痕迹地轻叩。他优雅地夹起一块鱼腩，左手筷尾悄然垂落酒盏，沿着木纹信手勾画出一道月牙弧线。烛光映照下，须发泛着银光，神情从容自若。

酒渍蜿蜒过处，青釉碗边忽然漫开几尾墨影。形似蝌蚪的游鱼甩尾翘首，从案角滚落的酒珠里扭身而出——竟是寸许长的墨色鱼群沿着烛光倒影逆流而上。漆柱投下的阴影中，数道赤红符纹正如藤蔓般悄然滋生。当墨鱼游经时，竟将赤红符纹无声衔去。那些被蚕食的符纹抽搐着缩退，转瞬便被争食的墨色鱼群湮没成水墨涟漪。

当最后半截赤纹在舱顶消融，墨鱼首尾相衔蜷成墨珠，自船沿旁轻盈坠入河水，未激起半点涟漪。

林子安正专注地品尝着河虾饼，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满足的神情；刘浩则举箸细品鱼腩，书生清秀的眉眼在烛光下格外柔和。两人都未曾注意到李秀才方才的举动。

过了两刻钟，船娘再次撩开半幅靛青布帘，手中捧着新搓的艾草团。她纤细且粗糙的手指轻托着青碧的草团，上面沁着露水般的珠光。收走碗筷时，她的动作轻盈利落，裙裾微微飘动。

李秀才挪动青瓷灯台，温暖的光晕照亮三人共阅的书页。只见粼粼水光随波游走于字里行间，往窗外望去，原来是南岸盐船高悬的琉璃灯将光影投射在书页上。一时间，书上的墨字仿佛缀满了跳跃的银星，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船头六盏桅灯次第点亮，宛如一串明珠缀在夜色中。恰在此时，东天跃出一颗赤星，其色如血，光华夺目。

入夜后的漕河化作靛青的墨池，林子安取来艾草熏赶蚊蚋。草团刚挨着青铜熏炉，苦涩的清香便混着河面的水汽氤氲开来，在舱内织成一张无形的香网。

李秀才执起一支竹簪，轻轻拨弄着香灰。青烟袅袅升起，他在烟雾中缓缓书写着难以辨认的词句，手指稳健而从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气度。

“我......”刘浩话音骤断于骤起的琵琶声。邻船老妪的轮指忽远忽近，二十五根弦柱仿佛将月色绞成雪沫，在夜色中荡开圈圈音纹。三人的书页因此蒙上恍惚的霜色，烛影摇曳间，没人看见最高那根柏木舱梁的裂痕里，几粒黍米酒浸过的朱砂正如活物般缓缓蠕动。

刘浩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轻叩，思索片刻后掀帘想呼喊船娘添茶。他起身时青衫微动。只见北岸货栈起火的残焰倒映河中，火光在水面扭曲变形，恍惚竟似巨龙吐珠。他回身时瞥见林子安正用指甲细致丈量《水经注》上的河湾图，少年专注地蹙着眉，指尖停驻处，正是方才起火码头对应的漕运支线。

远处传来守更船夫沉闷的梆子声，混着暗舱里腌菜坛随波轻响，在夜色中交织成奇特的韵律。

船身轻轻摇晃，仿佛在回应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李秀才执簪的手稳如磐石，依旧在香灰中游走，写下的词句在青烟中若隐若现。他灰白的须发在灯下泛着银光，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作品。

刘浩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画着圈。“先生，子安兄，”他压低声音，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舱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船有些不对劲？”

林子安从容合上《水经注》，抬头时烛光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跳跃：“或许是年久失修，船体有些松动罢了。”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动作间带着没有少年的鲁莽，只有读书人特有的轻柔。

李秀才闻言轻笑，手中的竹簪在青铜熏炉边缘轻敲，发出清脆鸣响。“刘小友多虑了。”他温声说着，目光却仍停留在香灰之上，仿佛在解读着什么隐秘的讯息。

刘浩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他推窗时动作略显急促，河风立即涌入舱内，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雾气中，远处的火光已渐熄灭，只剩零星余烬在黑暗中明灭。

“刘小友，歇息吧。”李秀才依然执着银簪，在香炉中缓缓书写。香灰随着他的动作泛起细微波纹，映照出他沉静的面容。“读书，当以静心明理，要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子夜的船篷浸润在安眠的鼾声里，老舵工佝偻着背坐在船尾，指间的烟斗在黑暗中明灭如萤。他布满深纹的眼睑半阖着，却仍保持着老水手特有的警觉。甲板缝里渗进了半斛银月光，载着虫鸣的细碎声响，与水草一同浮向远方。

橹桨蜷缩在船尾打盹，缆绳被夜露洇出深色的褶皱。活水流过艏柱时泛着鳞状的青光，好似千万尾银鲤正追着船头游窜。

夜已深沉。马灯暖黄的光晕漫过光滑的舵盘，缓缓洇入镜面般的河道。忽有乌云拂月，整条水脉霎时化作沸腾的墨玉池——正待惊呼，却见星辰坠进涟漪，碎作满江跃动的银蟾，在波澜间明明灭灭。

粼粼江水间，唯独这条老沙船正把滾滾银河搅成流散的碎玉。耳边三两声溅起的水花清脆悦耳，恰似江河泼弦的古琴余韵，在静夜里悠悠回荡。

启明星在天际氤氲出淡青光晕时，整条江还枕着惺忪睡眼。白雾像细纱裁成的丝帘，流苏般垂落在水波上。这时，摇橹人的楫声已搅碎了这层薄绡——那是个精瘦的汉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随着摇橹的动作起伏，肌肉线条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船娘斜坐在舱板上，靛青布衫被雾水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她微微蜷着腿，褪色的布鞋尖沾着晶莹的晨露。只见她轻轻扬手，将一把枣干洒入粥锅，另一只手执着竹勺，在浓稠的粥锅里缓缓画着圆圈。俯身时，几缕青丝从鬓边垂落，随着搅动的节奏轻轻晃动。粥香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弥漫开来，枣泥的甜香混着米香，在晨雾中丝丝缕缕地飘散。

炊烟沿着桅杆袅袅攀上苍穹，正撞见东方的霞色浸染层云。船娘将竹勺在锅沿轻磕两下，动作干净利落，声如空竹裂帛，在静谧的晨间格外清脆。

沿江渔村次第传来捣衣声，青石台阶上还洇着端午晒钟馗留下的淡淡红痕。两只翠鸟倏地掠波而去，蓝翎点破晨雾织就的素绡。船尾的老舵工忽然直起腰身，用烟杆指向远处：“拐过前边虾须湾，能望见长鱼嘴的镇河铁牛——”他声音沙哑却透着笃定，布满老茧的手指稳稳握着烟杆，“那铜铃眼，可记着这些年的水深哪。”

林子安早已醒来，正倚在舱门边活动筋骨。少年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精神，他伸展手臂时，肩背的线条在薄衫下隐约可见。刘浩则坐在榻沿，细心地整理着衣冠，修长的手指将青衫的系带下意识的挽成一个利落的蝴蝶，这是他前世惯用系带的手法。

“烫嘴的枣粥来喽——”船娘清亮的尾音在晨雾中打着旋儿。她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粥轻盈走来，靛蓝的裙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碗中升起的白雾模糊了她含笑的面容，却让那双明亮的眼睛更显动人。

李秀才头上的竹簪还沾染着昨夜的墨迹，他忽然指向船窗外粼粼的波光：“你们且看这景色！”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惊喜。但见日轮跃出江面的刹那，千万枚碎金在帆索间游走跃动。艏柱劈开的浪花忽然呈现出璇玑纹路，恍惚间竟似某种古老的河图在眼前展开。

就在这瑰丽景象中，船身突然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船底。刘浩下意识地扶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清秀的眉头紧锁，目光如炬般投向河面。晨雾中，河水不知何时变得浑浊，几道诡异的暗流在船底盘旋，仿佛有活物正在水下悄然游动。

“你们感觉到了吗？”刘浩回头看向林子安和李秀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林子安轻轻放下粥碗，碗底与木板相触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起身时动作利落，眉头微蹙，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警觉。“确实有些不对劲。”他的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水面。

李秀才却依旧从容地捧着粥碗，修长的手指稳稳托着碗底。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热粥，目光透过船窗，落在远处的江面上。“或许是河底的暗流。”他语气平和，灰白的须发在晨光中泛着银辉，“漕河水流复杂，偶尔有些波动也是常事。”

刘浩闻言走到船边，俯身仔细察看水面。他青衫的下摆被晨露洇湿，却浑然不觉。河水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几缕雾气如游蛇般缠绕在水面。那些暗流仍在缓缓盘旋，偶尔泛起不自然的涟漪。

林子安也走了过来，与刘浩并肩而立。少年双手扶着船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低声道：“这水势确实古怪，不像是寻常的暗流。”

李秀才依旧安坐舱内，不疾不徐地喝着粥。他微微侧首，目光深远：“不必过于担忧。”声音沉稳如古井无波，“漕河自古便是南北交通要道，水势复杂也是常事。况且......”他顿了顿，碗沿升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睿智的双眼，“我们这条船，可是老舵工在掌舵。”

刘浩与林子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刘浩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或许......确实是我多心了。”

就在这时，船身又是一震，这次比先前更加明显，连舱壁都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老舵工枯瘦的手指猛地一颤，烟斗中的灰烬簌簌洒落在甲板上。他布满深纹的眉头紧紧拧起，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投向船头方向，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不对劲。”

船娘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顿时停住，她抬起头望向老舵工，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轻咬下唇，声音微颤：“老爷子，怎么了？”老舵工没有作答，而是迈着虽显蹒跚却异常坚定的步子疾步走到船头，俯身仔细察看水势。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微微眯起，古铜色的面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船老大也紧跟着冲出舱室，与老舵工并肩而立，两人同样俯身凝视着水面，神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河水比先前更加浑浊，暗流在船底盘旋得愈发急促，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水下疯狂搅动。老舵工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船老大猛地抬起头，古铜色的面庞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转为深沉的凝重：“水下有东西！怎么可能，水下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急忙收声，粗厚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船帮。

船头传来船老大粗犷的呼喝声，夹杂着伙计们惊慌的惊呼。刘浩快步走出舱室，青衫下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只见船头六支红绸旌旗在狂风中剧烈翻飞，旗角暗红的猪血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船老大与老舵工并肩立在船头，各自紧握长篙，目光如炬般死死锁定前方的河面。

林子安闻声也急忙赶到船头，少年矫健的身姿在颠簸的船身上依然稳如磐石。李秀才则不疾不徐地放下粥碗，缓步踱来，神色依旧从容，只是那双睿智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深思。

“老爷子，您看到了什么？”刘浩急切地追问，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老舵工依旧紧盯着水面，手中早已熄灭的烟斗被攥得吱吱作响。忽然，船老大猛地一挥粗壮的手臂，示意众人后退：“快退开！”他洪亮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