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读书人 第二十二章 市井二

五皇子赵瑾的反应最为直接，当即将手中的青玉镇纸重重一搁，那镇纸上雕刻的狻猊也随之怒目，与他眉宇间的厉色相映：“这群刁民！竟敢玷污太院清名！”他当即就要下令兵马司驱散市井商贩，被幕僚劝住。

“殿下，此时出手，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幕僚低声道，“不如静观其变，待事态扩大后再行整治，既能显殿下威严。届时我们还了太院清誉，这个人情太院欠也得欠，不欠也得欠。”

赵瑾这才悻悻作罢，重重坐回紫檀木圈椅中，案上那方青玉狻猊镇纸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似乎也在压抑着怒气。

东宫内，太子依旧端坐在书案前，案头那只翡翠貔貅此刻竟阖着双目，似在假寐，本是翠玉雕琢的身躯竟然在微微的起伏。听完少傅的禀报，只是轻轻摇头：“过犹不及。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百姓求个心安，倒也无可厚非。”他吩咐少傅，“让京兆尹照常维持秩序便是，不必刻意强调太院，也不必刻意回避。”

平王府别院的书房内，沉水香的清幽气息在雕梁画栋间流转，赵珩斜倚在紫檀木榻上，听着墨羽的禀报，唇角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如今连太院墙根的泥土都卖到数钱银子一捧，据说还供不应求。”墨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更荒唐的是，西市有人开始叫卖太院讲学当日采集的露水，一小瓶要价十两。”

“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赵珩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莹白的玉石在他修长的指间流转，“让我们的人观望便可，不必参与其中。不过要留意，是否有与我们相关的流言在暗中撒播。”

赵珩起身缓步走到雕花窗前，“你猜，此刻太院会在做什么？”

墨羽沉吟片刻：“应当是在整顿学风，严查参与此事的学子？”

赵珩轻笑一声，指尖的玉佩流转：“我猜，他们要放假。”

见墨羽面露不解，他转身解释道，袖口的银线刺绣熠熠生辉：“这市井百态，可比在书院里读十本《资治通鉴》还要来得深刻。连我都想得到的事，山长那等人物又怎会错过这等育人良机。”

墨羽恍然：“所以太院这是...借势育人？”

“正是。”赵珩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王府的高墙大院，落在熙攘的街市上，“你且看着，待这阵风过去，那些能在喧嚣中保持清醒的学子，才算真正入了太院的门。这等考验，比什么经义策论都要来得实在。”

墨羽低声：“那我们要不要借机暗中在这些学生身上落子？”

“不必。”赵珩轻轻摇头，将玉佩收入袖中，墨玉扳指在动作间闪过一道幽光，“倘若连太院这小小的测试都过不了的人，何用之有？真正的人才，又岂是这般轻易的小恩小惠就能拉拢的。”

窗外，一阵喧闹声随风传来，正是商贩抑扬顿挫地叫卖“太院灵物“的吆喝。赵珩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凤眸里，罕见地漾起真切的笑意。

“墨羽，”他倏然转身，宽大的袖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更衣。咱们也去逛逛这市井，许久不曾见这等趣事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赵珩已换上一身靛蓝色细布直裰，衣料虽朴素，剪裁却极为合体，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如墨的青丝用一根普通的桃木簪松松固定，腰间的玉佩香囊尽数除去，只余一身清雅的书卷气。他执起一柄素面竹骨折扇，对镜端详片刻，满意地颔首，镜中映出他含笑的眉眼：“这般打扮，应当不会太惹眼。”

墨羽也已换上一袭灰布短打，作寻常随从打扮，却难掩眉宇间的精悍之气。他低声提醒：“世子，是否需要多带几个护卫？”

“不必。”赵珩唰地展开折扇，素白的扇面上竟隐隐浮现出淡墨山水，“带得多了，反倒失了趣味。就你我二人，正好瞧瞧这出戏究竟唱到何种地步。”

主仆二人从王府那不起眼的侧门悄然步出，身形一晃，便没入了京城涌动的人潮。行至市集汇聚的繁华地段，但见一处摊子前围得铁桶一般，人群中央，一个眼珠滴溜转的瘦小摊主正高高举着一只青花细颈瓶，扯着嗓子吆喝，脖颈上青筋毕露：

“瞧瞧了啊！讲学那日承天接露的圣水！是太院里的学子们亲手收集的！我花了高价，托了太院里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么几瓶。今日十两银子，真是亏本与诸位交个朋友！”

赵珩在人群外驻足，折扇轻摇，凤眸中流转着一丝玩味。只见一个穿着金带玉的阔绰商人毫不犹豫吩咐人掏钱买下，随后将瓷瓶揣入怀中。

“你信吗？”赵珩低声问墨羽。

墨羽微微摇头，灰布衣衫下的身形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赵珩轻笑，扇柄虚点那人潮汹涌的集市：“有趣的从来不是真假，而是这些人宁愿信其有的心思。”

但见整个市集仿佛成了‘太院’用品的专市：有卖‘太院墙土’的，有卖‘文枢落叶’的，甚至还有卖‘太院文昌瓦当’的，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赵珩与墨羽信步穿过熙攘的街市，在一处围着最多人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那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正举着一块沾着泥土的石头高声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了！这可是太院大门下的灵石！昨日夜里我前去太院寻友时，这块石头自己飞到我怀里的！”

赵珩执扇轻点，靛蓝直裰的宽袖随风轻扬，发间的桃木簪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这位老板，不知这灵石有何妙用？”

摊主见这位公子虽衣着素雅，但气度不凡，还跟着一冷面仆从，立即堆起十二分热情：“这位公子问得好！将此石置于书房，保准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哦？”赵珩执扇轻点石块，“可据在下所知，太院大门上下乃是汉白玉，周边更是青石为基，这石头看起来...倒像是路边上的普通黄石。”

摊主脸色微变，随即强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金色文气太盛，把石头都沁黄了！”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赵珩也不戳破，转而指向旁边一堆枯叶：“那这些又是？”

“太院古银杏的落叶！一片只要五个铜板！”

赵珩信手拈起其中一片细长的叶子，在修长的指尖轻轻一转，叶柄在他指间颤出个好看的弧度：“老板，这柳叶状的...莫非也是被文气改变了形状？”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摊主有些面红耳赤，“公、公子有所不知，太院占地千亩，自然...自然也是有种柳树的...”

赵珩含笑放下叶子，俯身在摊主耳边低语，木簪垂下的发丝随风轻拂：“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太过离谱的谎话，反倒不美。”

说罢，他施施然转身离去，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留下摊主在原地发愣，慌忙将那些‘柳树叶’偷偷撤下。

墨羽紧随其后，灰布短打掩不住他精悍的身形，低声道：“世子何必与这等江湖骗子多费唇舌。”

“你不知这市集的乐趣，”赵珩执扇轻摇，素面扇骨映得他手指愈发修长如玉。目光扫过两旁光怪陆离的摊位，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真真假假，倒是比王府那些冠冕堂皇的表演有趣得多。”

远处，又传来新的吆喝：“太院讲学当日飞过的麻雀羽毛！能助金榜题名！一根只要三两银子！”

赵珩闻言轻笑，扇尖轻点那个方向，宽袖随风轻扬靛蓝直裰的衣袂翩然：“走，咱们去看看这文曲麻雀又是什么新奇说法。

主仆二人循声而去，但见一处摊位前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精瘦似猴的汉子颤巍巍站在破木箱上，绿豆眼滴溜溜转着，手里高举一根灰扑扑的羽毛唾沫横飞。他每喊一句都要踮脚探头，那箱子随着他的动作吱呀作响，看得人提心吊胆：

“瞧一瞧看一看了！这可是太院讲学当日，在文枢门上歇过脚的灵雀羽毛！”他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本皱巴巴的《三字经》，“那日我可是亲眼所见，这灵雀在文枢门上停了整整三个时辰，羽毛都被文气熏成金色了！”

只见那摊主从怀里掏出一把羽毛，煞有介事地举到阳光下，还特意扭了扭腰让羽毛在光线中转了个圈：“诸位请看，这羽毛在日光下是不是泛着金光？”

阳光透过云隙，在那把杂毛上投下一抹微弱的光晕。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叹，有个老太太当即就要掏钱袋。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挤到前排，仔细端详：“老板，这分明就是普通的麻雀羽毛...”

“哎哟我的秀才公！”摊主立即打断他，手指朝天一指，险些戳到旁边看客的鼻孔，“那日太院九道金光冲天，连天上的云彩都镀了金边，这灵雀的羽毛沾点金光有什么稀奇？”说着又从箱底掏出一根稍显不同的羽毛，“这根更不得了，是那灵雀尾羽上最长的翎毛，考场上保您文思如尿崩，一发不可收拾！，只要五两银子！”

赵珩执扇掩唇，肩头微微耸动，凤眸中漾满笑意，低声对墨羽道：“这比喻倒是...别致。”

“老板，”一个看热闹的大娘忍不住问道，“那麻雀现在在哪呢？”

摊主猛地一拍大腿，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您问到这个，那可真是天机难留啊！那日讲学结束后，这灵雀就咻地化作一道金光，直奔天上文曲星去了！万幸的是，它感念我等凡人求学之苦，临走前还给我留下数根羽毛，说是要造福天下读书人！”

摊主见人群骚动，他眼珠一转，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小心摸出一根羽毛。这根与先前那些截然不同，羽片根部竟真带着一抹流转的金色光泽，在日头下甚是抢眼：“诸位上眼！”他将羽毛高高举起，“此乃灵雀头顶唯一的一根冠羽，受文曲星仙气滋养！家中学子若置于枕下，保准灵台清明，过目不忘；若是赶考的老爷得了，夜梦考题那都不是稀奇事！若是不灵，诸位尽管回来寻我退钱！”

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老农颤巍巍地问：“老、老板，这根要多少银钱？”

摊主眼睛滴溜溜一转，伸出五指，斩钉截铁道：“五十两！少一个铜板都不卖！这可是通天的机缘！”

老农被这价钱骇得倒抽一口凉气，踉跄着连退几步，险些撞翻旁边插满糖人的草垛子。卖糖人的老头不乐意了：“哎哎哎，看着点！我这糖人可是照着太院山长的模样捏的，一个要二十文呢！”

一旁的赵珩看到这出活剧，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中轻摇的折扇随之一顿，险些滑落。他这笑声清朗，在喧闹市集中不算响亮，却如石子入水，引得周围众人纷纷侧目。

那摊主闻声抬眼，心里当即“咯噔”一沉。他在这京城坊间摸爬滚打十几年，能安然混到今天，全靠这双练就得毒辣无比的眼睛来察言观色。只见发笑的这位公子，身着靛蓝色细布直裰，乍看朴实无华，但他身姿挺拔，气度清贵天成，不同寻常人家。落在他身后半步的那位随从，虽也是一袭灰布短打，毫无纹饰，可就连随从的衣衫剪裁极尽利落，肩、腰、臂处处贴合身形，针脚细密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绝非普通市井裁缝的手笔。

“坏了……”摊主心下暗叫，这般不显山露水的讲究，才是真正的世家做派，恐怕是哪个达官显贵王府侯门的公子哥儿闲来无事，逛市集解闷来了。自己方才那套哄外行的话术，骗骗寻常百姓和外地暴发户尚可，在这位真神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