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局设计师 第三十五章 天光

那一声声来自头顶的、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刺破了沈厌即将沉沦的意识。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摸索到一块松动的碎石，朝着记忆里声音传来的方向，虚弱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回应。

“咚……咚……”

每一次敲击，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剧痛。但他不敢停。这是他们与外界、与生还之间，唯一的联系。

身旁的林璇似乎也察觉到了动静，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但已无力做出更多回应。

时间在敲击与等待中，再次变得模糊而漫长。沈厌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仿佛听到了更多模糊的声音——机械的轰鸣，人声的呼喊，碎石被搬动的哗啦声……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如同从遥远的水底逐渐浮向水面。

突然——

“嗤啦！”

一道极其刺眼的光线，如同烧红的利刃，猛地劈开了厚重的黑暗，直刺而入！习惯了绝对黑暗的眼睛瞬间传来一阵灼痛，沈厌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找到了！在这里！还有生命体征！”一个激动而沙哑的喊声，伴随着更多杂乱的光束和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柴油的味道，汹涌地灌入这狭小的空间，驱散了令人窒息的污浊。沈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尽管这动作让他咳嗽不止，肺叶如同被撕裂。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

“两个！一男一女！是林队和目标人物沈厌！”

“快！医疗队！准备担架！小心坍塌！”

救援人员的声音紧张而高效。沈厌感觉到有人小心地清理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和断木，动作尽可能轻柔，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带来新的疼痛。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适应着光线，看到几张带着防尘面罩、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脸，以及他们眼中那混合着疲惫与振奋的光芒。

他和林璇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废墟中抬了出来。当身体完全脱离那个黑暗的囚笼，接触到外面冰冷的、布满碎石的斜坡时，沈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天光晦暗，已是黎明前夕，但相比地底的绝对黑暗，这灰蒙蒙的光线简直如同圣晖。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偏过头，看到林璇被放在另一副担架上，她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左肩处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一名医护人员正在为她进行紧急处理和输液。

周围是一片狼藉的工地基坑，比他们被埋前更加残破，巨大的挖掘机正在不远处轰鸣作业，更多的救援人员和警察在忙碌着，探照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林队！林队！能听到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厌看到张队长快步冲到林璇的担架旁，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后怕。

林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神有些涣散，但很快聚焦，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无比虚弱。“老张……我没事……”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情况……怎么样？”

“你们被埋了将近六个小时！”张队长语气急促，“东侧爆炸引发了大面积坍塌，救援难度很大……万幸定位到了你们之前的通讯信号最后消失的区域……这位沈……”他看向沈厌，眼神复杂，顿了一下，“他也还活着。”

林璇的目光转向沈厌，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那地底濒死的同盟与坦诚，如同一个秘密的烙印，刻在了彼此的经历里。

“阵法……”林璇看向张队长，艰难地问道。

张队长脸色一肃，压低声音：“根据你们之前提供的信息和后续监测，基坑中心区域的……异常电磁波动和辐射值，在你们被埋后不久，就显著减弱并逐渐恢复正常了。西侧那片预设的荒地，凌晨时分确实记录到了一次轻微的、来源不明的地下震动，但没有造成任何破坏。初步判断……那股能量，可能真的被‘引导’走了。”

他的话，间接证实了沈厌那看似荒谬的行动，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

沈厌闭上眼睛，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阵法暂时解除，但布阵的人呢？“影子”呢？“裁缝”呢？

他被抬上担架，盖上保温毯，准备送往医院。在经过林璇的担架时，他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对张队长说：“老张……关于沈厌……之前的通缉令……以及后续的处理……”

张队长会意地点点头：“放心，局长已经有指示。功过……会分明。先治伤要紧。”

沈厌被抬上救护车，警笛声再次响起，呼啸着驶离这片浸透了阴谋、死亡与挣扎的土地。他透过沾满雨水的车窗，回望那片逐渐远去的、如同巨兽伤口般的基坑。

天光渐亮，雨丝纷飞，城市在晨曦中缓缓苏醒，依旧车水马龙，仿佛昨夜地底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查明挚友死亡真相的顾问，也不再是那个只顾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他亲手触碰了那名为“裁缝”的黑暗巨兽的触须，见识了它足以撼动城市根基的獠牙。

“影子”还隐藏在某个角落，“裁缝”的“持尺者”依然未知，那本被调包的小册子提及的“大裁”是否还有其他后手？王痦子的死，赵莽的落网，似乎都只是斩断了这头巨兽的几根须发。

救护车在湿滑的街道上疾驰，车顶旋转的红蓝灯光，在潮湿的晨曦中划出迷离的光轨。

沈厌躺在担架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昭示着他还活着的疼痛，目光投向车窗外那一片灰蒙蒙的、却又充满生机的城市天际线。

战斗，远未结束。

他只是从一个黑暗的战场，暂时回归到了这片光影交织的、更为复杂的人间。

而他的身份，也从一个被迫卷入的棋子，悄然转变为了一个必须直面风暴的……局中人。

天光已亮，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