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那我便会老家当神棍了 我不卖

第二天近午时，阳光变得有些刺目。乔乔总算将院子里最碍眼的杂草清理掉，堆在角落，露出原本的地面。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腰背也有些酸胀。她直起身，看着稍稍整洁了些、却依旧空荡的院落，打算先锁上门去镇上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回来对付那片荒芜的花圃。

刚把老旧的铜锁扣上，身后的空气就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琉璃轻震般的嗡鸣。

她下意识回头。

师父已然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儿，只是方才被阳光晃了眼没看清。

这次他竟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活脱脱像个刚从实验室出来的医学教授，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盛着惯常的、看透一切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看起来鼓鼓囊囊。

“喏，”他一把将文件袋塞进乔乔怀里，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跑了好几个时空，腿都快溜细了！时空边界的乱流搅得人头晕……总算给你办妥了，从档案到系统记录，干干净净、合理合法，任谁也查不出毛病。以后这小本本就是你的了，谁也挑不出理！”

他语速极快，嘟嘟囔囔，像是赶着去办下一件大事，甚至夸张地抬起一条腿揉了揉，仿佛真的跑抽筋了。

“为师还得去给一帮小兔崽子上课，讲点人体能量场的基础构架，唉，对牛弹琴……”他话还没说完，身影已经开始变淡，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正在快速消散，“……记得看壶！”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飘过来的，尾音未落，他整个人连同那身突兀的白大褂，就再次凭空消失在她眼前，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乔乔已经对他这种神出鬼没、言语惊人且着装随性的做派习以为常。她深吸一口气，解开文件袋的绕线。

里面是几本崭新的证书。

最上面一本，赫然印着《医师资格证书》，翻开，是她的照片、她的名字，所有的签发机关、印章、日期都清晰无误，透着十足的官方权威感。下面还有《执业医师证》、《药师证》……一应俱全，甚至还包括几张她根本没想过的、盖着各种奇怪协会印章的“高级顾问”聘书。

纸张的触感真实，油墨的气息新鲜。这一切都超越了她的认知范围，但发生在师父身上，又显得那么……合理。她捧着这摞足以改变她现状的“凭证”，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乔……乔小姐？”

乔乔猛地抬头，只见王经理正站在几步开外，一手夹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揉着眼睛，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他看看乔乔，又看看她刚才面对着的、此刻空无一物的空气，张了张嘴。

“我刚才……好像恍惚看见……有个人在跟您说话？穿着白大褂……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他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怀疑，仿佛担心自己是日头底下晒昏了头。

乔乔迅速将证书塞回文件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神秘的微笑。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

“王经理，您说，这老房子住了几代医师，吸了这么多年的药气，听了这么多年的脉案，会不会……自己也成了精，变个穿白大褂的老大夫出来指点我几句？”

王经理被她这话说得一愣，随即配合地干笑了两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寂静的老宅，仿佛真怕那门框里会再走出个什么来。他尴尬地搓搓手，迅速把话题拉回正事，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份熟悉的合同。

“乔小姐真会开玩笑……那个，您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你看这合同，条件真的优厚，签了字，钱马上到账，您也好早点开始新生活不是？”他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疑不定。

乔乔收敛笑脸，果断拒绝。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这看似走投无路的小姑娘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掂量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合同，又看看乔乔那双清澈却异常坚定的眼睛，试图再劝：“乔小姐，这……您再考虑考虑？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足够您……”

“我不卖。”乔乔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王经理，你们要把这里改成古香古色的药堂，对吧？”

“是，规划里是这么定的，仿古建筑，绝对气派……”

“那正好，”乔乔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澄澈却锐利的笑，目光扫过空荡破败的医馆，仿佛已经看到了它未来的模样，“房子你们改造，里面的医师，我来做。这忘冬堂的招牌，还得挂这儿。一个古色古香的药堂，怎么能没有一个坐堂的大夫？那不是成了个空壳子，专门骗游客的吗？”

王经理噎住了。他张了张嘴，发现这姑娘说的……竟然他妈的有道理！一个真正的、有传承的老中医坐镇，对这精心打造的“古镇药堂”项目来说，简直是画龙点睛，是活招牌，比塞进去一个卖纪念品的商铺有价值多了。他脸上的为难渐渐被一种权衡利弊的精明所取代。

“这个……乔小姐，您这话倒是点醒我了。”他搓着手，语气缓和下来，“您有行医的资格？我是说，执照什么的……”他想起昨天那恍惚的白大褂影子，心里有点发毛。

乔乔拍了拍怀里那个还没焐热的文件袋，自信道：“这个不劳王经理费心，绝对正规。”

“成！”王经理像是下了决心，“您这想法确实好！我回去就跟上头沟通沟通，尽量促成！您等我的信儿！”他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一座意外的金矿，夹着公文包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打发走王经理，乔乔才感到胃里空空，咕咕作响。她锁好门，去镇上唯一还开着的小面馆吃了碗清汤寡水的拉面。面馆老板是她认识的旧邻，唏嘘了几句老街的变迁和乔家爷爷奶奶的过世。

回到医馆，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粒。乔乔开始了真正的清扫。她打来水，找来一块破布，从柜台开始，一寸寸地擦拭积年的灰尘。灰尘呛得她咳嗽，但她干得一丝不苟。擦完柜台擦药柜，每一个空荡荡的小抽屉都被她拉出来，仔细清理干净，那些写着药材名的泛黄标签，她小心地抚平，确保字迹清晰。

她清扫了地面的鼠粪和尘土，露出原本的泥土地面。虽然简陋，却干净了许多。做完这一切，她累得腰酸背痛，但看着虽然依旧空荡、却不再死气沉沉的医馆，心里踏实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乔乔再次仔细锁好了医馆和老宅的大门。她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爷爷奶奶留下的那本最重要的手札和几乎所有的积蓄，踏着晨露离开了栖沙镇。

她需要去一个地方——药都亳州。

长途汽车换火车，颠簸了整整一天。当乔乔踏入亳州那闻名遐迩的中药材市场时，瞬间被淹没了。空气中弥漫着成千上万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浓郁到化不开的复杂气味，辛辣的、甘甜的、清苦的、芳香的……扑面而来，冲击着她的感官。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棚户延绵，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摊位上，堆积如山的各种根、茎、叶、花、果实、种子、动物矿物药材，琳琅满目，色彩纷呈。讨价还价声、打包搬运声、货车鸣笛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

乔乔深吸一口气，那熟悉而陌生的药香让她血液里的某种东西苏醒了。她像一尾游鱼，汇入这药材的海洋。她凭借从小耳濡目染的知识和爷爷手札上的记载，仔细地辨别品质，谨慎地询价比价。她触摸党参的纹理，嗅闻当归的油气，查看枸杞的成色，挑选上好的黄芪、甘草、黄芩、柴胡……每一样都精益求精。她还特意买了一些凉州较为少见、但常用的药材，以及捣药、切药的小工具。

采购的过程繁琐而疲惫，但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看着打包好的一袋袋、一箱箱药材，仿佛看到忘冬医馆那些空置的抽屉将被重新填满，看到冷寂的炉灶将重新升起煎药的烟火。

几天后，乔乔带着比她人还高的几大包药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栖沙镇。她雇了辆小三轮，将药材拉回忘冬医馆。

推开门的瞬间，虽然依旧简陋，但因为有了这些药材的陪伴，不再显得那么空荡寂寥。她甚至来不及休息，就开始忙碌起来。

她根据药材的种类和属性，对照着药柜抽屉上那些泛黄的标签，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采购来的药材分装进去。每一个抽屉被推回原位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她听来都无比悦耳。甘甜的甘草、芳烈的川芎、苦涩的黄连、色泽鲜红的枸杞……不同的气味渐渐弥漫开来，开始驱散那陈腐的灰尘气。

她还在门口挂起了一块新写的木牌，上面是爷爷教她的、还算工整的毛笔字：“收购本地药材”。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她站在医馆中央，看着那些被填满的药柜，虽然疲惫，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忘冬医馆，终于又要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