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夜露未晞,废坊深处的地窖如一口沉入地底的锈钟,幽闭、死寂,只余下偶尔从井壁渗下的水珠,滴答、滴答,敲在人心上。
赵长生蜷身于角落,呼吸轻得像风掠过枯草。
他闭着眼,却不是在休息——金手指在颅骨深处嗡鸣,如同有根无形的弦被昨夜那陶瓮碎裂的声响拨动,余震仍在经络里游走。
三高一低,两顿一挫……那不是无心之失,是音律编码,是密语的节拍。
铁帚婆婆蹲在火盆边,枯手拨弄着炭灰,火光映出她脸上纵横的疤痕,像干涸的河床。
她没看他,声音却低得贴着地皮爬来:“他们管这叫‘地鸣阵’。”
赵长生睁眼,眸光如刃。
“聋爷听不见人话,可听得见地脉的呼吸。”她缓缓道,“陶瓮埋在七井之下,深三尺,口朝上,覆薄土。瓮腹中空,遇震则鸣,声走地脉,传至各井——聋子们虽耳聋,但骨能传音。颧骨、指节、脊椎,皆是耳朵。”
她顿了顿,火光在她浑浊的瞳孔里跳了一下:“蒲牢每日辰时敲瓮,三下为始,是‘晨安’。若五下急促,便是‘危’。七下连击,瓮音破调——‘敌至’。”
赵长生指尖微动。
这与蝉儿指节敲墙的节奏完全吻合。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碎陶片,轻轻在掌心敲击,模拟水滴落瓮的间隔。
一、二、三……停顿。
再三下,稍长。
金手指如蛛网铺展,捕捉着每一次震动的细微差异。
三滴——安。
五滴——危。
七滴——敌至。
但还有变数。
他想起蝉儿昨夜指尖的颤抖,那不是回应,是恐惧。
她在接收信息的同时,也在被监视。
每一个聋哑者,都是活体监听器,也是活体囚笼。
“他们怎么知道谁在说谎?”他低声问。
铁帚婆婆冷笑:“聋爷不靠耳朵,靠地脉的‘静’。若有异频侵入,地鸣紊乱,他指尖一触便知。你若想骗他,就得让谎言听起来像大地的呼吸。”
赵长生沉默。
他知道,明日申屠烈亲临,必会校准全阵,清洗“杂音”。
而他,必须在这张以聋者为耳、以地为线的巨网中,撕开一道裂缝。
次日辰时,天光微明。
废坊外尘土轻扬,一队黑衣司寇列阵而入,铁靴踏地,声如鼓点。
中央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削老者——聋爷。
双耳覆着厚实皮囊,手戴鹿皮手套,指尖始终贴在地面特制的铜盘上。
他面无表情,却像一头蛰伏的毒蝎,感知着方圆十丈内每一丝震颤。
赵长生披着杂役灰袍,低头扫着井口碎陶,扫帚划地,节奏缓慢。
他眼角余光瞥见蒲牢立于主井旁,手持一根乌木鼓槌,身形僵直,额角沁汗。
他手中那口主瓮,正是整个“地鸣阵”的中枢。
鼓槌轻落。
咚——咚——咚。
三下,平稳,是“巡查确认”。
聋爷指尖微动,在炭板上划下一短横。
赵长生扫帚不停,金手指却已全开。
他感知着那三声震动的波长、衰减、回荡——完美无瑕,标准到冷酷。
可就在这时,蒲牢的鼓槌又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下!
“敌至”!
聋爷猛然抬头,双眼虽盲,却如利箭般扫向四周。
他手指疾敲地面,发出闭锁指令:“锁井,闭声!”
所有井口瞬间被铁板封死,聋哑者被拖回囚室,蝉儿被粗暴地拽走,指尖在墙缝留下一道血痕。
赵长生扫帚一顿。
不对。
他金手指回溯那七下敲击——前六下流畅,第七下微滞,像是手腕被外力牵制,强行完成。
更关键的是,第三下震动波长偏移了半瞬,像是鼓槌在空中被短暂阻拦。
这不是警报。
是求救。
蒲牢不是传令者,是囚徒。
他被强迫敲击,却在用微小的破绽传递真相——有人在监视他,有人在操控整个“地鸣阵”。
赵长生的心跳沉了下去。
这局,比他想的更险。
聋爷是耳,蒲牢是喉,而真正的操纵者,或许正藏在申屠烈身后。
若明日校准之时,他强行制造“敌踪”假象,聋爷必会追查“杂音”来源——到时,蝉儿、蒲牢,甚至铁帚婆婆,都会被当成叛网者清除。
他必须抢在申屠烈校准之前,制造一场“合理的干扰”。
扫帚轻扬,他悄然退向废坊西北角——那里地质松软,地下水脉紊乱,是“地鸣阵”的盲区,也是唯一能藏下“假地裂”的地方。
三口空陶瓮,已被他连夜埋入地下,呈三角分布,瓮内填满细沙,外连三根极细的丝线,直通地窖深处。
只要轻轻一拉,沙粒震动,瓮体共振,便能模拟出远处地脉撕裂的低频轰鸣。
他低头,灰袍遮面,指尖却已悄然记下聋爷每一次触地的节奏。
此刻,聋爷正俯身倾听蝉儿囚室下方的地脉,炭笔悬于板上,等待下一个讯号。
赵长生知道,他只剩一次机会。
金手指在颅骨中震颤,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聋爷,忽然抬手,指尖猛按铜盘——
脸色骤变。赵长生没有迟疑。
聋爷指尖猛按铜盘的刹那,整个废坊的地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震颤骤停,死寂如渊。
那双盲眼猛然转向西北——他听到了,不是来自井网,而是自地底深处传来的一阵紊乱低频,像是大地在沉睡中翻了个身,裂开一道隐秘的口子。
“西三里!”聋爷嘶声开口,嗓音干裂如砂纸磨骨,“有大军潜行!震频重叠,步甲千人以上!”
申屠烈站在井台边缘,脸色骤变。
他本是来督阵校准“地鸣阵”的,却未料警讯突至。
他猛地挥手:“影犬出鞘!西线封锁!不得放走一人!”
黑衣影犬如鬼魅般疾掠而出,墨七立于队首,身形一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赵长生藏身的角落。
但军令如山,他终是带队奔向西野。
就是现在。
赵长生如灰鼠般滑入地窖暗道,袍角未扬尘。
他伏地疾行,指尖已触到那三根细丝线——这是他昨夜埋下的“虚震阵”,三瓮填沙,借丝线牵动,只需同步震频,便能以假乱真,扰敌耳目。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三线齐拉!
嗡——
地底传来沉闷共振,三口陶瓮同时受震,沙粒翻涌,瓮壁共鸣,模拟出远距离地裂的低频轰鸣。
这声音不似人敲,更像自然裂变,正是“地鸣阵”最难以分辨的干扰源。
聋爷双手死死压在铜盘上,指节发白,口中喃喃:“不对……震源偏移……频率太纯……”
可已来不及。
赵长生已借着混乱,潜至主井下方。
铁链绞盘在头顶吱呀作响,守卫正因西线警报而骚动。
他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团乌黑油泥——秦廷特制,遇铁则黏,凝固后坚如石胶。
他精准抹入绞盘齿轮缝隙,再以蝉儿教他的“安”讯节奏,三短一长,轻叩井壁石砖。
三下——短。
长——停顿。
囚室内的蝉儿猛然睁眼。
她虽聋,却能通过脚底与指尖感知震动。
那熟悉的节奏如暗流涌入心神,她没有犹豫,翻身猛撞井壁!
巨响炸开,守卫闻声扑来,怒喝声中冲入囚室。
赵长生早已退至西北“死区”——那片地质松软、震波紊乱的盲点。
他抓起一块卵石,运力一掷,石子精准落入邻井井口,撞击铁板,发出清脆回响。
“在那边!”守卫怒吼,调头追去。
另一队人马闻声包抄,黑暗中彼此误判方位,刀光交错,惨叫顿起。
血雾弥漫。
赵长生趁机撬开囚门,拉出蝉儿与另两名残者。
蝉儿指尖颤抖,却死死指向井十三的方向——那口最深的禁井,铁链锈死,井口焊封。
赵长生欲返身,却被蝉儿猛然拽住衣角。
她抬头看他,眼神清亮如泉。
她先指了指自己耳朵,再缓缓点向他心口,最后,以指尖极轻地触上他手背。
那是地听组失传已久的“传心语”——以残躯为引,以心脉为线,共享感知。
赵长生瞳孔一缩。
刹那间,他闭目,金手指轰然爆发!
颅骨如遭雷击,万千震波逆流而上——他“听”到了井十三微弱的呼吸,听到了铁链锈蚀的呻吟,甚至听到了三十年前战场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是聋爷失明时的痛嚎,竟也深埋于地脉记忆之中!
鼻血顺唇而下,他猛然睁眼,目光如刀,直刺井锁。
一锤,两锤,三锤——锁断!
井十三被拖出时已气息将绝。
他浑浊的眼望向赵长生,颤抖的手以血在地面划出半个“申”字,便再无声息。
赵长生抱其尸而出,低语如风:“你们的耳朵,从此为我而听。”
夜风卷起灰袍,远处火光渐近。
他最后回望那口废井,左耳深处,嗡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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