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风云 第四章灰烬中的线索

“哐当！！！”

铜制废纸篓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滚烫的铁皮柜合页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狭窄的档案室里炸开，火星四溅！变形扭曲的柜门猛地弹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裹挟着滚滚黑烟和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如同地狱的恶兽，咆哮着扑向周正的脸！

热浪灼人！周正下意识地侧头闭眼，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抓起旁边另一摞厚重的、尚未燃烧的档案卷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向柜内那几份正贪婪吞噬纸张的火焰！

“噗——嗤！”

沉闷的拍击声中，火焰被暂时压制，腾起更大一股呛人的黑烟。但纸张边缘的火星仍在顽强地闪烁、蔓延。

“水！快拿水！”周正厉声吼道，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

“来了！水来了！”门外传来赵德海变调的嘶喊。一个年轻科员端着半盆浑浊的自来水，跌跌撞撞冲进来，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泼！”周正一把夺过脸盆，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柜内仍在冒烟和闪烁火星的文件残骸，猛地泼了过去！

“嗤啦——！”

冷水与灼热的纸张、滚烫的铁皮柜接触，发出剧烈的声响，腾起一片滚烫的白雾，混合着焦糊和湿纸的怪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档案室。火苗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冒着青烟的黑色灰烬和水渍。

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烟雾报警器依旧在走廊里徒劳地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空气污浊不堪，所有人都剧烈咳嗽着，脸上、身上沾满了黑灰和水渍，狼狈不堪。

周正剧烈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死死盯着柜内那堆被水浇透、彻底糊成一团的黑色残骸——那正是存放着“大通矿业”以及相关敏感事故档案的区域！下手之人，时机拿捏得极其精准，目标明确，就是要毁灭刚刚被他发现的关键证据！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西装内袋。那份编号“林安矿登-、带着明显撕页痕迹的档案，被他塞进去时还带着柜门的余温。这是目前仅存的、指向大通矿业（原黑石沟三号矿）的关键物证。

“赵德海！”周正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带着尚未平息的怒火和冰冷的审视，直刺向瘫软在门框边、面无人色的副局长。

赵德海浑身一哆嗦，像被抽掉了骨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周……周市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这档案室……怎么会……怎么会着火啊！”

“不知道？”周正一步步逼近，身上的煤灰、黑烟灰和水渍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刚从战场归来的斗士，压迫感惊人，“档案室是你安监局的核心重地！钥匙保管、人员进出、监控记录（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天花板角落一个蒙尘的摄像头）！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撇清责任？这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我查到关键档案的时候烧，烧的还正好是我看的区域！赵副局长，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剥开赵德海最后的伪装。赵德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冷汗像小溪一样从额角淌下，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语无伦次：“我……我……监控……监控可能坏了……钥匙……钥匙管理……是……是档案室老吴管的……他今天……今天请假了……周市长，这……这肯定是意外！线路老化！对！一定是线路老化起火！”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

“意外？线路老化？”周正冷笑，弯腰从地上尚未完全烧毁的灰烬边缘，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捏起一个东西——一个被烧得扭曲变形、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金属材质的圆柱体残骸，表面还残留着一点焦黑的塑料和导线。“这是什么？赵副局长，你告诉我，档案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定时引燃装置，还是遥控的？！”他将那小小的金属残骸举到赵德海眼前。

赵德海只看了一眼，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一缩，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恐惧。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到了赵德海的反应。那绝不是一个无辜者面对“意外”应有的表情。那是被戳穿谎言、直面罪证时的崩溃。

“老张！”周正不再看赵德海，声音斩钉截铁，“立刻通知市委值班室、市政府总值班室、市纪委值班室！报告市安监局档案室发生疑似人为纵火事件，目标直指矿山安全事故档案！请市委、市政府、市纪委领导知悉，并指示后续处置！同时，通知市公安局，派刑侦和技术人员立即到场！封锁现场！保护证据！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这栋楼！”

“是！周市长！”老张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凛然，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号。他看向周正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决绝。

赵德海听到“市纪委”、“市公安局”、“封锁现场”这些字眼，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周正不再理会他。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户。冷冽的空气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污浊。他看着楼下闻讯赶来、指指点点围观的人群，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的烟囱。胸腔里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在冰冷的空气中沉淀得更加凝重。

对手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疯狂，更不计后果。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下马威或警告，这是赤裸裸的犯罪，是企图毁灭证据、掩盖真相的垂死挣扎！档案室这把火，虽然被及时扑灭，未能完全得逞，但也彻底撕开了林州这潭浑水表面最后的一层薄纱。硝烟味，已经弥漫开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也沾着黑灰。点开秦筝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用力敲下：

“档案室火起，证毁人瘫。幕布已撕，短兵相接。

发送。无需过多解释，秦筝会懂。他需要这份来自遥远信任的力量。

很快，手机震动，秦筝的回复简洁依旧，却带着穿透力：

“灰烬有痕。根基在泥。

后面跟着一个微小的放大镜图标。

周正看着那“灰烬有痕”四个字，心头猛地一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让那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充满胸腔。是的，档案可以烧毁，但真相的痕迹，早已烙印在那些被苦难磨砺过的面孔上，烙印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里！

他收起手机，目光投向门外走廊。走廊尽头，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老杨头口中的“铁柱”，还有那个叫老六的精瘦汉子，正被闻讯赶来的几个工作人员拦着，焦急地朝档案室这边张望。显然是老杨头不放心，让他们跟来看看情况。当看到周正一身狼狈却挺直脊背的身影时，疤脸汉子刘铁柱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嘴唇紧抿，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周正心中一动。他大步走过去，无视旁边工作人员惊疑不定的目光，直接走到刘铁柱和老六面前。

“老乡，”周正的声音带着烟熏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们怎么来了？老杨叔还好吗？”

刘铁柱看着他脸上、身上的黑灰，又看看档案室里冒出的最后几缕青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被压抑的愤怒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周……周市长……您没事吧？刚才……刚才那动静……”

“我没事。”周正摆摆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档案室出了点意外。但该查的，一定会查到底！”他特意加重了“查到底”三个字。

刘铁柱身体微微一震，旁边的老六也瞪大了眼睛。

周正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刘大哥，老六兄弟。关于老杨叔的病，还有去年……赵家那孩子的事。光靠说不行，你们手里，有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老杨叔当年的用工合同？体检记录？矿上开过的证明？哪怕一张纸片都行！还有赵家那边，有没有赔偿协议？签字画押的东西？或者，有没有其他工友知道内情，能站出来作证的？”

刘铁柱眼神剧烈挣扎，拳头攥得更紧，指节发白。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赵德海，又看看四周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顾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痛苦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难……太难了……都……都被收走了……或者……毁了……”

老六也是满脸愤懑和无奈，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周正的心沉了沉，但并不意外。对手的手脚，远比想象的干净和狠辣。他正要再问，刘铁柱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急促说道：“周市长……老杨头……他……他枕头底下……有个小布包……里面……有张……有张废纸……是他……他偷偷藏起来的……当年……矿上卫生所……给开的……肺……肺有问题的……条子……别的……真没了！”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迅速低下头，拉着老六，转身就往外走，脚步仓皇。

“等等！”周正喊了一声。

刘铁柱和老六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小心点！注意安全！”周正沉声道。

刘铁柱的背影僵了一下，没说话，拉着老六更快地消失在楼梯口。

周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老杨头枕头下那张“废纸”，可能是尘肺病早期唯一的书面证据！这微弱的火种，必须保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警笛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市公安局的人到了。同时，走廊另一头也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低沉、带着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火情控制住了吗？”

周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约莫五十多岁、面容严肃、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几个秘书模样的人簇拥下快步走来。他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混乱的现场，目光最终落在周正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来人正是林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张鸣鹤。也是周正这位挂职副市长的顶头上司，分管财政、发改等核心领域，位高权重。

“张市长。”周正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档案室的硝烟尚未散尽，另一场无形的斗争，已然弥漫在这位常务副市长威严的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