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 第一章 外星人与末日传说

任青蓝在这个懒怠的清晨翻看着她的日记本，阳光透过窗扉丝丝缕缕的洒在小床上，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顺着风的轨迹，悄无声息占满整个房间，她的神志在晨风的吹拂中变得清明。此刻任青蓝才感觉到自己的头脑终于重启，里面的细胞们逐渐迟缓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这一觉，她仿佛睡了许久，五天？十天？一个月？她不知道，大约只是朴素的一夜罢了，可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譬如她僵硬如生锈的铁机器般的思维，譬如她持续了几年写每周总结的习惯，现在日记本上的记录却赫然停滞在一个月前……无不佐证着那仿若凭空消失的时间。她拿起刚充上的电的手机，黑屏上的红色波纹警示线晃悠得她徒增无奈。她继续阅读自己的日记本，上面的最后一条周总结写在六月中旬——

6月15日晴

期末周的所有任务全部完工，开心。

程易说，外星人和外星文明距离我们很近的存在着，这是真的吗……或许，我根本不用在乎她到底说什么，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疯魔了，也许应该多抽出时间来关心她。

今天吃到的排骨山药焖面很好吃，希望明天也能吃到。

我的生活实在太平淡了，我竟然希望程易的话是真的，下次见面要再问问她。

……

程易是任青蓝的合租室友，她们一起度过了两年半将近三年的合租生活，按理来说，程易应该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可是为什么程易的形象现在却格外模糊起来？任青蓝甚至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回想程易，因为单就是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竟然已经使她莫名的脊背发寒，心生惶恐，想要极力避开。任青蓝当下能够记起来的关于程易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半年前的记忆，而且，离现在时间越近记忆竟反而越破碎。她清楚记得的是，程易和她是不同大学的学生，程易上学的学校仅和她的大学隔了一条宽阔的长街，三年前，任青蓝要在校外租住房子，恰好碰到了正在找合租室友的一个学姐，当时任青蓝觉得各种条件都很合适，于是欣然租了下来，后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学姐因为实习搬走了，紧跟着程易就住了进来。在任青蓝的印象里，程易是一个相当内向的人，不怎么喜欢说话，两个人当年熟悉了三、四个月，程易的话才多起来。程易的样貌和平时的打扮都不打眼，任青蓝有心帮她打扮起来，左劝右说的让程易尝试过一些漂亮时尚的裙子，结果当程易走进人群中间，任青蓝还是神奇地发现她顺滑得与人群融为了一体，就算任青蓝如此熟悉自己的室友，却依旧不得不拔着脖子，眯着眼，把眼镜往上推了又推，才费劲地从一堆人里面找到程易。程易实在是太普通了！任青蓝不止一次在心底感叹。

任青蓝合上日记本，从桌前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完全打开来，新鲜的空气扑在她的脸上，她的思绪不禁从程易身上滑向那场光怪陆离的大梦，她依旧难以从梦境中解脱。她梦到了一场巨大的灾难，白花花的天空像开机失败的屏幕，地壳开裂发出爆炸似的噪音，岩浆被挤出地面，她看到洪水几乎顷刻间就淹没了陆地，人们乘坐着自制的各种形态的船相互呼喊，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四散逃脱的人们，看着水面上漂浮的活人和死人，看着头发凌乱的女人哭喊着放下她的狗，任由那个小身体被昏黄浑浊的泥水吞没、带走……她的灵魂似乎已与肉体分离，飘在半空中，她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些许声音，只能任由恐惧无限蔓延，随着她离灾难越来越远，她的意识也在同步远离陆地，她无质量状态向上飘浮着，直到她似乎离开了地球，难道她在梦中在大灾难中遇难死亡了？任青蓝仿佛看到了星体和陨石向自己不断挤压过来，窒息感和目眩神迷的画面使她近乎于垂直跌入漆黑的旋涡。于是双脚接触大地的现实离她越来越远了，迷眩的梦境反而渐渐被铺展开来，在她的眼前愈发清晰。在睡梦里，她到达过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生了众多神乎其神的事情，身边的人影重叠，任青蓝拼命回头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里面一定有程易在……

任青蓝想起，梦境记忆的源头或许正是六月份的那几件震惊中国网民的新闻。其实在五月底，山东一带就已经发生了几场小等级地震，2.1级、2.3级、3.1级、2.9级……不痛不痒，山东人民体感也只是床晃动了两下，水杯里的水莫名摇了一会，狗子突然吵闹了几分钟，之后便翻个身、揉揉眼、敲两下狗头，继续着平凡的日子去了。直到六月初，山东半夜发生了一场5.4级的地震，人们才开始恐慌起来，但也没持续多久，短视频平台上的新闻里，毕竟也只是有几个人受伤，还是因为着急跳窗逃跑摔伤的腿，人们放心下来，纷纷开起各自的玩笑。有伤亡的时候，直接裸体跑到街上的是聪明人，完全没有受害者的时候，逃脱灾难后放松的心情便会自动追寻关于快乐的话题，裸体上街奔命的聪明人就不免要被嘲弄一番了。然而，这样的轻松大概持续了四天不到，辽宁、河北，以及江苏部分地区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多次不同规模的地震，最低的2.8级，最高的也就只是5.9级，伴随着地震出现的，还有各地奇怪的气象，变幻莫测的云成了重要的氛围渲染者，加剧了人们的迷茫和恐慌，与此同时，不仅中国出现了异常天气和灾害，日本、菲律宾、智利、墨西哥等环太平洋的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在接二连三的不断出现异常自然灾害事件，至于印度洋附近的多个国家，纵然远离太平洋区域却依旧没能逃过自己的劫数，一夜之间，世界末日便在继2012年后，再度成为人们饭后睡前的都市传说。在位处东亚大陆内部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任青蓝明显感受到大众普遍的猎奇又恐慌的情绪，她难免也跟着紧张起来。除了自然灾害，时不时猛然响起在脚下或者半空的音爆声确确实实也吓唬了同学们一大跳，及至传来消息，确准是飞机试训过境，大家的心才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任青蓝的心情就随着人群传出来的声音起起伏伏，终究不如往常般平静了。

任青蓝依稀记得程易当时听到音爆声的表情，平静中夹杂着些许兴奋，镇定中又藏着几分歇斯底里，那一刻程易泄露出的疯狂和阴暗令任青蓝觉得害怕，不过她很快就忘记了，她天天面对的依然是日常生活里普通的程易。唯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安。自六月伊始，素来喜欢睡懒觉程易就开始早出晚归，坚持早晨五点多出门，有时候晚上十点多能回来，有时候就要过凌晨了，有一回程易凌晨两点多才到家，任青蓝压抑着自己的心神不宁，强烈要求程易解释并且承诺最晚不能过凌晨才回家，她觉得程易的行为非常不安全，甚至完全可以说十分危险，无论治安多么良好，正值妙龄的女大学生独自走夜路都会承担极大的风险。程易对于任青蓝的口头“门禁时间”不置可否，但面对任青蓝脸上止不住的焦虑和担心，她还是认真答应了下来。

程易给出的解释是她正忙于拍摄小组期末作业，不得不晚回，所有小组成员都在加班加点的情况下，自己单独早早回家睡觉不合适，不过因为拍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她以后不用再等到凌晨才能回来，甚至今天晚上她就能早些回来。程易答应得太过迅速，和她已持续月余早出晚归的生活大相径庭，导致本该觉得大喜过望的任青蓝反而疑心程易能否把说的话兑现。相识近三年，任青蓝实际上一直没弄明白程易所学的专业究竟是什么，她本人所在的大学是以文科出名的综合类院校，而程易所在的对门的学校则是纯理工类院校，单说程易所学专业的名称，一大长串，假如不是遇到这么个室友，任青蓝感觉自己都不会知道这个偏门的专业。程易平时几乎从来不讲学校的事情，近三年的时间里任青蓝当然好奇地追问过她，程易只是说自己的学校里男生占了大多数，她与自己专业的同学仅仅认识而不亲近，又说理工院校的学生不仅宅还无趣，她在校的学习生活过得分外平淡，并不是不愿意与任青蓝分享，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讨论之处。及至谈到关于专业课的内容，程易嘴里涌现出接连不断的专业名词直接让任青蓝晕了头，在云山雾罩的不能理解和自我怀疑中，任青蓝选择永久的不再过问程易学校里有关学习方面的事宜。一通细想下来，任青蓝竟意外地发觉，自己对于程易，熟悉但不了解。

任青蓝和异地的男友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抱怨，她总是担忧程易是在偷摸干什么不好的事，尤其是频繁看到各种应用软件上推送的负面新闻讯息后，任青蓝的想象不禁发散起来，杨合苏笑她太敏感，末了安慰道：“大数据嘛，你点击打开一个推送新闻看了，它就会给你推送无数个相似的内容。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程易人比较孤僻？这种专注学习、智商高情商低的人，我见得多了，不足为怪，你别想太多。”任青蓝恼羞地盯着手机屏幕嘟嘴，在她心里程易才不是个怪人，程易是个好孩子，但她现在正跟杨合苏亲亲热热，反驳男朋友的话未免会破坏好气氛，又实在不美。

程易开门的时候任青蓝刚刚挂了这通以她为主角的电话，程易面带笑容看向任青蓝，看起来是想和她打招呼，任青蓝稍感心虚地微笑着回望过去，打算开口抢占先机，谁能料到这不超过半秒钟的间隔都会发生意外？巨大的爆炸声猛然从楼底轰的一声就弹了上来，头顶本就有些松动的墙灰哗得掉下一大片，任青蓝瞬时慌了，她哪里会预想到有如此突然的大响动的灾难，登时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呆愣地大张嘴巴，赶紧扭头看向窗外，窗外是万里无云、湛蓝如布的天空，平静的如同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楼房里的住户们似乎和她一样，大家都在安静地等待，但是什么都没有接着再发生。任青蓝此时转头看向程易，程易看起来也很是惊讶，瞪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事实上，程易在爆炸声出现前，心脏就像感知到什么，狠狠跳动了一下，她也很意外。任青蓝急匆匆跑到阳台往下望去，街上一如寻常的安详。她这才惊疑不定地回身去找程易，程易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扯嘴角对走过来的她笑道：“这次的声音真不一般，你有没有感觉变得比以前更刺耳了？”

程易的绿格子衬衫仿佛要与墨绿的沙发融化在一起，任青蓝扯了扯沙发巾，遮住深灰色的圆形污渍，挨着程易坐下，她的声音有些发软，“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第三次？第四次？”任青蓝顿了顿，情绪抓狂地问程易，“程易，你说，音爆的声音一直都从地面传出来吗？为什么最近会有那么多超音速飞机在起飞？不会是，要打仗了吧！”任青蓝侧身瞪圆了眼睛看程易，她并不是期待程易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但她希望程易能理解自己慌乱的心情。

任青蓝放大的瞳孔像猫而似的，程易很难不笑：“我也不知道，最近的祸事实在是越来越多，说不准是因为地壳运动，毕竟我们在大地震带的尾巴上，嗯，前几天发生小震的那些城市基本都在这条地震带附近。”

任青蓝认为程易在强装淡定：“你难道不觉得很危险吗？我们这儿会不会出事？”她忽而又觉得自己在小题大作：“你别笑话我矫情，最近几年公共突发事件一多，我能感觉到我的神经越来越衰弱了。”

“你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我的心脏刚才猛跳了一下，真要命。”程易把全身都陷在沙发里，摆着手配合地说道。

任青蓝看着眼前的一坨绿色，绿色的麂皮绒布里包裹着绿色的人，注意力被分散了许多。“如果真要发生什么该怎么办？我现在很恐慌，2012年错过的世界末日不会即将要重启吧？”任青蓝一边自觉离谱一边操心着未来，她既像是在问程易，也像是在自说自话。

程易盯着任青蓝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明白任青蓝真的受到了惊吓，迟疑着开口道：“不应该啊，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地方，已经多少年没有发生过大灾难，就算以后中国真有什么祸事，恐怕也轮不到咱们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城市，二十多年以来，这地方是既没有地铁，也没有洪涝；既没有机场，也没有龙卷风；既没有超过五十层的高楼，也没有任何地动山摇……任谁来了听了不都要说一句安全极了？”这一通略带揶揄的胡乱分析使任青蓝彻底放松下来，程易似乎总能恰到好处的安慰她，任青蓝笑着轻拍了程易一巴掌。程易做个蹩脚的鬼脸，也不躲，两个人便笑作一团。

“你知道，即使真有什么历史大事，无论是好事坏事，也不容易发生在我们两个身边。”程易最后总结陈词。

“你知道，即使你确准是个理工女，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更像人形机器人。”任青蓝歪头学程易的腔调说话。

程易伸手想去拍任青蓝，任青蓝呲牙笑着躲开后，又抽出手来拉住程易，嚷道：“吃饭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们便锁了门，一起挤进烟火袅袅的夜市里，鼻翼间全是街巷、行人和饭菜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