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勇者的王道征途 第一章 西部战线

王浩然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很不雅观地摆出了一个八字形。

在他身前，一张画满了红色箭头和红色圈圈的地图铺满了整张桌子。愈往西红色的圈圈就愈少，这意味着那西部已几无战事。

地图的左上方写有一行细细长长的日期，表明地图上绘制的战争局势已经是一周以前的情况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西部战线估计已经沦陷，中部战线因为永久冻土已经败北，后边的金色王蛇也是自身难保，故人类这边真正还能维持战线，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力量的只剩下炎煌帝国这一支力量了。

“不管怎么看人类都已经没有胜算了呢。”

豆沙子面无表情地说。

“……”

“米莉亚，你不反驳一下我吗？”

“嗯？……”

直到被豆沙子叫了一声名字，米莉亚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那浑浊的眼睛从地图上快速扫过，脸上皆是茫然。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是最关心人类的存亡吗？”

“……”

“大姨妈来了？”

“才，才没有啦……”

就算是王浩然不解风情的话也没能让米莉亚的脸褪去阴霾。自从上次晚宴过后，她就经常会突然进入一种奇怪的冥想状态，不论旁人如何叫她都毫无反应。

尽管如此，王浩然也不会去主动安慰米莉亚，一来是因为他没这个打算，二来是他的直觉不允许他这么做。

毕竟比起所谓真理，王浩然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为什么要拿这个地图给我看？”

王浩然的脸转向坐在对面的春华，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道，我也只是遵从女皇大人的吩咐。”

春华摇摇头，平静地说。

“所以说你们这个官僚制就是效率低，干点什么事都要层层传达指令，这样哪里打得过魔族啊？你自己就不能做主吗？”

“非常抱歉……”

“还有啊，明明是你们女皇把我叫来的，结果她现在人在哪？都等了半小时了，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真的抱歉，我们女皇再怎么说都是一国之主，早上是要沐浴更衣的……”

虽然王浩然抱怨的是羽华，但频频道歉的却是春华，上司的锅有下属来背，就这个意义上说她还真是个好手下。

就连这张地图，王浩然三人要喝的茶水，以及他们的情绪安抚工作都是春华一人挑起担子来的。

有时候王浩然都觉得，羽华这不是在维持一支近卫队，而是在养一群下人。

“王浩然大人，对于现在这个局势，您怎么看。”

盯了地图好一会的豆沙子忽然问道。

“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您应该是有些想法的吧？”

“没有，完全没有。虽然我很厉害，但我毕竟不是全能的啊？打架的事我包了，战略规划这事你们别来问我。”

王浩然大手一挥，表示这事与自己无关。

但豆沙子显然是没打算放弃，她绕过王浩然，直接把话题丢给了对面的春华。

“你觉得呢？”

“哎？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对，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呜……我，我觉得……觉得……”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他人征求意见，春华一下子露出了很窘态，嗯嗯啊啊了半天都没蹦出连贯的字句来。

皱着眉头憋了好一会，春华才断断续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我觉得……现在唯一的希望还是在我们炎煌帝国这边。”

“嗯，然后呢？”

“虽然我们炎煌帝国目前的兵力的确不多，但……我，我们有勇者大人。”

说到“勇者大人”四字时，春华偷偷瞄了一眼王浩然，却发现他居然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来。真是一个随性至极的人。

“有，有勇者大人在话，我们就能集中兵力突破魔族的阵线……然后……”

“你是想直捣黄龙？”

“嗯，嗯……女皇说，以魔族这样的攻势，他们的后勤肯定是跟不上的，所以只要能突破他们的防线，拿下后方，人类就能颠覆战局……”

春华提到羽华女皇的时候说话就流畅了起来。

“没想到羽华女皇居然有这么大胆的计划。”

“是的，战争一开始女皇就想到了这个方案了，只不过炎煌帝国的国力支撑不起她的作战设想。”

说到此处，春华的表情瞬间阴暗了下来，就好像是一个偷吃了妹妹藏在冰箱里的布丁一样。明明这就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炎煌帝国的责任，可春华还是把责任揽到了全体国民的身上去。

这样的想法可不值得称道。

“现在有了王浩然大人，所以你们女皇就觉得这个计划有了可行性？”

“应，应该是这样的，虽然女皇没有明确表态，但……”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就算把炎煌帝国所有的武装力量都动员起来其兵力也不过区区50万，单凭这点兵力怎么和800魔军对抗？”

豆沙子无情的质问让春华愣了一下。

“如，如果能妥善运用战术，在局部压倒魔军的话……”

“不可能。除非炎煌帝国能在几天之内打到魔界北部，不然你们的后方一定会沦陷：没有主力庇护的后方根本无法抵挡魔人的进攻。”

“……豆沙子小姐，你好像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呢，你到底——”

春华话还没说完，就被豆沙子打断了：“我是将门出身。”

“原，原来如此……”

“总之你们女皇这个想法确实能逆转乾坤，但它在现阶段没有成功的可能。”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的王浩然就像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俯身在地图之上骂道。

“你们这破地图都是一周以前的了，说明你们情报收集和交换工作很不到位啊！你们和西部战线的人就没沟通过么？”

“就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因为西部那边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失去联络了，不论我们怎么用魔法电话呼叫都没用……”

“怎么会？你们这边的通信设备都坏了么？”

“不，不是这样的……”

面对王浩然的质问，春华有些无奈地说：“我们所有的通信设备都在不灭天堂那边，因为只有他们能提供足够的魔力来维持设备运转……但，他们现在估计也是自身难保，所以本来用于通讯的魔力都被挤占掉了……”

“那就是这了。”

王浩然把大拇指按在地图上西部的区域，毫不犹豫地说。

“哎？哎？”

“我是说，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就是西部战线。”

“哎！？这，这怎么行呢？……西部战线已经沦陷了啊……”

春华失声道。

“所以呢？”

“现，现在那边不到处都是魔族吗？”

“你都没亲眼看到过，你怎么知道那边就都是魔族？就算那边都是魔族那又如何？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恢复通讯系统，没有这玩意，你们怎么相互配合作战？你们不会真以为单靠一国之力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吧？”

“我，我没这么想过……”

王浩然踹了下桌子，将转椅从桌边踢开，接着起身说道：“那不就完了？豆沙子，我们走。”

“不，不行！勇者大人，你还没和女皇……”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

春华慌忙离开座位，尽管她想要追上去，但却被豆沙子挺身挡在了军机处的大门上，根本没法接近王浩然。

结果，春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浩然把米莉亚拉走。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请你替我们向羽华女皇道歉，请她原谅我们的不辞而别。还有我希望你们能相信王浩然大人的判断，如果有什么差错，我们会对后果全权负责。”

豆沙子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她向春华鞠了一躬后，便随王浩然的背影一块离去了。

“啊……那个方向是……”

“没能留下他们么？”

“噫！？”

羽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把春华吓了一跳。

实际上羽华早就在军机处外偷听了好久，她本来就打算借春华之口从王浩然那边套出情报。

而之所以要把会见地点安排在军机处，是因为羽华认为王浩然不会喜欢在满是腐朽文官的朝堂上说话，所以她才没安排觐见。

本来按程序走的话，是绝无可能这样做的。

但羽华从来不会过于看重自己女皇的身份，她更关心的是这个国家。只要有人能让炎煌帝国赢得这场战场，羽华不会介意这些礼数上的细枝末节。

“女，女皇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春华才要跪下，就被羽华扶住了身子。

“附近没人，不需要那么拘谨。”

“但是……女皇大人终究是女皇大人，我作为下属必须要维护您的权威……”

“……傻瓜，你和我什么关系啊？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虽然羽华的语气很轻柔，但手上的力度却是一丝未减。她是执意不让春华跪下了。

“我，我明白了。”

拗不过羽华的春华也只能乖乖直起身子，然后默默站到她身后。

“女皇大人，勇者大人他……”

“由他去吧。”

“可是，就算勇者大人很强，西部战线还是太危险了……刚才我没来得及和他说，我们的探子才带回消息，说西部战线已经全线崩溃了，就连不灭天堂也只剩下几个据点在顽强抵抗而已。更要命的是，现在一共有三个魔人在西部战线……”

“春华，你有看炎风的报告么？”

羽华没有顺着春华的话说下去，而是抛出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炎风将军吗？我稍微看了一点……那上边是说的都是真的吗？”

“以他那种性格根本不可能说谎——你说你看过一点，那你能把报告里的重点内容再复述一遍么。”

“好的……”

春华稍微回忆了一会，慢慢说道：“王浩然的战斗力超乎寻常的高，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他不但能与魔人拉缇娜正面抗衡，甚至还能在近身战斗中压制住她……而且他还没成为勇者……若他能顺利成为勇者，无疑会成为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杀手锏……”

当然，在这一段描述的后边还有一段：此人战斗方式极为残暴，空有一身力量，却没有与之相称的德性，故不能委以重任。

——这句话只有羽华能看到。

“所以，由他去西部战线是最合适不过的。既然他能以一己之力击败拉缇娜，那他当然也能从三个魔人手中全身而退。”

羽华望着王浩然翻墙出去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这样吗……就我的经验来说，面对一个敌人和面对三个敌人不是一个概念，战斗难度可是会陡然增加的。”

“同时和三个魔人交手？他没那么蠢。”

“是，是这样吗？”

春华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神色。以她对王浩然的观察和了解，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专门往坑里跳的人。

“放心吧，就算他有什么麻烦，他身边那个穿和服的女人也会帮他脱离险境的。”

“您是说豆沙子小姐吗？”

谈到豆沙子时，春华的眼里不由多了一丝阴霾。

她从小就在宫中张大，各种各样的宫廷礼仪早已是了然于胸。

春华原以为，自己的举止已经是十分得体，但当她看到豆沙子时，还是会自惭形秽。或许她们在礼仪方面没有什么差别，但那位和服少女的气质是春华怎么都比不上的。

那是一种渗透到了骨子里的优雅，一举一动皆拿捏得当，从容不迫。

春华认为自己唯一能胜过豆沙子的只有战斗力了。

“豆沙子小姐她……似乎不擅长战斗吧？”

“你和她交手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擅长战斗？春华，以貌取人可是大忌。光从外表上看，王浩然也不像是个勇者，可他却有着令人感到望尘莫及的力量。”

羽华一边走进空荡荡的军机处，一边说道。

春华则迅速转向，亦步亦趋地跟在羽华身后。她永远不会贸然立于羽华身前，除非到了要保护她的时候。

“可是，我并没有看出豆沙子小姐有多么强的战斗力啊……”

羽华在军机处中央的椅子坐下，春华随即从屏风后拿出一杯茶，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

“如果只是看等级的话，或许她是不如你。但如果要看能力的话，她可是远远在你之上的。”

“怎么会？……难不成豆沙子小姐不是人类吗？”

“你觉得她是什么？”

羽华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该，该不会是……有翼者吧？”

豆沙子那高贵的气质确实能让人联想到有翼者。春华的直觉是挺敏锐的，可就是猜错了方向而已。

“不是哦，那是魔人。”

“原来是魔人啊……哎！？魔，魔人？”

“嗯，虽然她的力量不是很强，但气息却和魔人拉缇娜一模一样。等到她再多升一百级你就能感受到魔人那股特有的压迫感了。”

“……”

春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勇者大人为什么会和魔人一起行动呢？”

“也许是王浩然把她驯服了，也许是魔人内讧了，不管怎样，她在王浩然身边对我们人类都是有利的。所以我们也不用去计较那么多。而且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羽华才坐下没多久就又站了起来，匆匆往门外走去。

“茶……茶还没喝呢！”

“回来再说。”

“……是，是。”

……

羽华和春华来到皇城西侧的区域。

这里是远离南侧繁华商业区喧嚣的居民住宅区，皇城的居民的根基便是在这里。

然而此刻，居民区里不再能见到漂亮的房子，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帐篷，以及被烧得只剩下断壁的废墟。

一座座废墟就像是黑色的荆棘一样占领了这片宁静的土地。

这里便是当初羽华在皇城埋下炸药的地方。女皇的炸药不禁把魔军击退，还把自己子民的家园给烧个精光。

每次踏上这块焦黑的土地，羽华的心情都会跌落到极点。

“哦哦！是女皇大人！”

红色的羽衣一降落到这片失去生机的土地，埋首苦干的众人便纷纷抬起头来。

他们刚要走上前来，羽华便唤出火焰，在自己身边造出一堵赤色的墙，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

同时她还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在意自己的存在。

“你们做自己的事就好，女皇大人只是过来看看。”

春华也及时补充道。

“哦……哦！女皇大人！？”

这时，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满嘴胡渣的大叔钻出人群，一路小跑到羽华面前跪下。

“女皇大人……请，请宽恕我的罪过！”

“……你有何罪？”

“我，我不知女皇大人要来，没提前把工地打扫干净……也没准备地方供您歇息……”

听到这个工头模样的大叔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脸上也都现出了惶恐的神情。惊慌失措的他们也相继跪下，在羽华面前跪成黑压压的一大片。

“……无妨，我就是来看一看。”

“但，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们干你们的。耽误工期的话我可要拿你人头问罪。”

“是，是！你们快回去干活！”

羽华这一声令下，哪怕他们不情愿也要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女皇大人。”

“我们换个地方看。”

“是。”

接着，春华随羽华走到一处高地上，从远处俯瞰这皇城的居民区。

从高处向下看，连绵的废墟竟越显破败，穿着白色背心的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在一堵堵漆黑的墙壁间穿梭，在满目的萧瑟中辛勤工作。

看着这番景象，春华不禁伤感起来。

从战术上来说，羽华的空城计无疑是很成功的，但它同时也摧毁了无数人的家，其中有不少还是屹立了上百年的老宅，极具历史价值。

尽管在埋下炸药以前，羽华就已经命人通知了当地居民，让他们藏到地下去，但这终究也只是一种止损的办法，并不能从根源上弥补他们的损失。

而且由于大部分的年轻人都被抽调去兵工厂了，这就导致留下来搞重建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也就是说，羽华不但烧了他们的房子，还要让他们自己建起来。不管怎么想这都是很过分的事情。

但这都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如果不采用那个计策，或许现在炎煌帝国都已经灭亡了。

“女皇大人，这并不是您的错……”

“你想安慰我吗？”

“……”

羽华的声音毫无起伏，她冷冷地说道：“记住，我没有那么软弱。如果我果真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我早就向魔族投降了。”

“是，是……”

春华唯唯诺诺地回应着。但接着她就产生了困惑：如果羽华并没有像她那样感伤，那她来居民区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只是监工的话，完全可以派其他官员来。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来，是吗？”

尽管站在羽华身后，但她的话还是让春华浑身一哆嗦，好像她在这位年轻的女皇眼里藏不住任何心事一样。

“我来这的用意很简单，就是提醒自己要认清现实而已。”

“认清……现实？”

“你觉得我们之所以能把魔军击退，靠的是什么？”

“靠，靠大家的努力？……”

春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你这答案太天真了，你真以为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能帮上我们什么忙吗？”

虽然羽华没有明说，但春华也知道她指的是哪些害虫。

“我们的计策之所以能成功，靠的就是那些人，那些像蚂蚁一样卑微的人。”

顺着羽华手指的方向望去，春华看到了那些在烈日底下流着汗，扛着木材，拿着施工图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的脸因长时间在外劳作而变得黝黑，稍微年轻的男人各个像个黑炭，老点的就和焦黑的木柴一样，女人则长满了皱纹，皮肤像腊肉一样干巴巴的，一点都没有城市女孩的青春亮丽。

“是他们让出了自己的家，让我们的军队在底下埋炸弹。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炎煌帝国就已经完蛋了。”

“……”

“虽然父皇一直都在告诫我，皇帝应该要保持自己的威严，不能和他人走太近。但现实就是现实，不论理念如何掩饰，如何伪装，现实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羽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炎煌帝国的根本不在贵族，而在于这些最普通的人。如果我要去炸那些垃圾的家，你说他们会愿意吗？我甚至还要让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你说他们能愿意吗？”

话至此，羽华的意思春华已经理解了。

“春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是！”

“炎煌帝国绝不能毁在我手里……”

俯视着满是黑色荆棘的大地，羽华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