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那些岁月 〔叁拾陆〕梁叔死了

晓汐是个隐忍且执拗的女生，轻易不会向别人吐露心事，难过的时候也是闷在心里，哪怕一个人偷偷眼泪，也不想接受别人的宽慰和怜悯。

我们分手的那段日子，她经常晚上蜷进被窝里攥着被角激烈地流泪，却执拗得不肯跟我说半句。她很骄傲，如果发现喜欢的人移情别恋了，就算再难过也不会哭着挽留。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秉性，只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那天她归还手机的隐情。林晓汐的老师在第一次没收她手机的时候，曾严厉地警告过她，但就在第二天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于是，她们老师愤怒了，并将这一情况反应给了家长。为此，林晓汐受到严厉的控诉和极大的委屈，因为她父母以为是晓汐用她们的血汗钱偷偷买的。林晓汐委屈地说是朋友让她保管的，于是，一则为了避嫌二则当时正在气头上便寄给了我。

之所以提这些是因为那些年我总以为很了解晓汐，其实最后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她，以至后来我们吵架、分手、和好如初、再吵架、再分手，最后陌路天涯再无交集，我都没发现原来她是那么爱我……

那天下午，林晓汐姗姗来迟，我彷徨在树林里，看着光秃的枝杈被风轻撼着晚冬的寂寞，心急如焚。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失重掉进了深渊，脚下漆黑暗无天日，每一秒钟都面着死神的威胁和未知的宣判，都是无尽的恐惧与折磨。我曾看过一个笑话，说一犯人被执行枪决,由于子弹是劣质的,第一枪没放响,接着又放了第二枪...第三枪...这时犯人哭了:大哥你掐死我吧,太他妈吓人了!当时我的心境大抵便是如此。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林晓汐还没出现。然而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发誓绝对没有胡诌，我的手机就在那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响了，是梁妮打来的。电话一接通，我就听到了她的嚎啕大哭声，嗷嗷的，哭得我心里直发毛。我问：“梁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梁妮的回话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凄厉的哭声：“我爸……我爸……走了！”我一时没转过弯来，问：“走了？去哪儿了？”梁妮的声音沉了下去，像被抽空了元气一样软弱无力：“他死了……死了。”

这突然而来的噩耗不啻为晴天霹雳，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眩晕得差点站不住脚。我的耳边除了嗡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死了？死了？梁叔死了？纵使是出自梁妮之口，还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决不可能！梁叔那么年富力强的人怎么会突然走了？虽然百般不信，但我的声音却已明显颤抖了，我问：“究竟怎么回事？”梁妮一边哭，一边陈述，我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话中大致弄明白了。梁叔是突发脑溢血倒在了澡堂里，被人救起来送到医院的途中就断气了。

我突然觉得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我直不起腰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像一只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东跑西窜，却无所适从。我撒腿往回跑，想赶紧坐车去长春，可是跑到半路我又想起了林晓汐，我该跟她说声。我赶紧给她家打电话，心里在祈祷她还没出门。可是接电话的是她哥，说她一早就出去了。我愣了一会儿，想也没办法了只能改天再跟她解释了。

我踏上北上的列车已经是傍晚了，那天的夕阳像染了血一样，圆圆的盘踞在笔直的大路的尽头。一路上我都在恍惚之中，心里做着各种自欺。我想一定是送梁叔去医院的人们弄错了，现在已经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了，又或者……半夜里我一直醒着，心里钝重地疼。我不停地打电话，给梁妮和林晓汐，借此打发心里的不安和惶恐，虽然她们一个关机，一个不停占线。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林晓汐一怒之下拔了家里的电话线。

我到长春的时候天还没亮，冷风灌进我的裤筒里冰凉透骨，我没做任何耽误直奔梁家。尽管在路上做了许多预料，但当进门后看见梁叔的身体在床上笔直地躺着头上已经罩上白布，我还是感觉陡然被高压线电击了一样木在了原地，眼泪随之像放了闸一样，哗一声流了一脸。梁妮看到我后，一下就扑到了我身上，哭的呼天抢地嗓子都哑了，那哭声跟破锣一样，听得在旁所有的人心里阵阵发麻。梁妮的叔伯婶娘一见她这个样子，谁都没去劝阻，各个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她婶说：这孩子咋这么命苦，很小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以后可咋过呀？我听在耳里，心里拔凉拔凉的。

梁叔的尸身埋在了老家，农安县下面的一个农村。下葬那天，天上涂满了黑云，风呼啦呼啦地刮着，我埋头走在送殡队伍的后面，看着苍风将一片片冥钱掀到路旁的田垄边，扬到灰漠的天空上，脚下沉重像灌了铅。

一路上梁妮都在哭，一直到抔起了新坟还在哭。送殡家人都要走了，梁妮死抱着坟头不肯走，家人都拗不过她，然后我说：“你们都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她。”

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去，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梁妮后来腿都软了，我就背着她一深一浅地往回走。梁妮在我背上还在抽噎，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像个安静的孩子。我知道她肯定受不了这份打击，所以从心灵上选择了逃避。到了家，我把她放到床上，也没去叫醒她。我坐在空旷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梁叔和我相处的情形，梁叔的音容相貌就漂浮在我面前，怎么就走了呢？后来我又想了很多，想梁妮一个小女生以后怎么生活，越想越觉得心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