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人群中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一个穿着绸衫的老者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几个年轻书生面面相觑,眼神中仍有疑虑;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问:船家,你说的……可是真的?河神爷真会保佑咱们?
千真万确!船老大猛地拍着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仿佛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保,诸位再想想刚才那天色,是不是暗得邪乎?眨眼工夫就伸手不见五指!他抬手做了个猛然下压的动作,这定是河神布下的神通,遮蔽天光,好施展法力!那些歹人定是窥见了河神显现的法相真身,这才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见人心渐稳,船老大趁热打铁,转身对呆立一旁的伙计们高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船上所有的灯笼都给我点起来!亮堂点!让河神爷也看看咱们的诚心!
伙计们如梦初醒,连忙应声而动。很快,一盏盏灯笼次第亮起,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这些光亮虽不足以彻底驱散浓重的黑暗,却像一双双可靠的手,轻柔地抚平了人们心头的惊悸。乘客们不自觉地向着光亮处聚拢,仿佛在这些光晕中找到了暂时的庇护。
船老大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堆被水匪遗弃的财物前,缓缓弯下腰。他古铜色的手掌在触及第一枚银锭时微微停顿,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始整理。银锭、成串的铜钱、样式各异的首饰、零散的碎银……他一件件把贵重的首饰拾起,用粗布衣角细细擦去水渍灰尘,动作庄重得如同在庙宇中供奉香火。
各位客官,他直起身,声音在静谧的河面上荡开,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河神爷既然帮咱们赶走了恶人,保全了性命,这些身外之物,自然也该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他提起一盏格外明亮的防风灯,橘色的光芒将他饱经风霜的面容照得棱角分明。那灯光在他诚恳的注视下微微晃动:劳烦各位,都稍稍定定神,然后依次上前认领自家的财物。咱们出门在外,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老汉我在此担保,绝不会有那等宵小之徒,趁机多拿一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大伙儿互相做个见证!
人群先是静默,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一个胆大的商人率先走上前,借着明亮的灯光,一眼就认出自己那装有紧要银票和印鉴的锦囊,激动得声音发颤:是,是我的!一样没少!多谢船家!多谢河神爷保佑!他朝着黑黢黢的河面连连作揖,情真意切。
有人带头,局面立刻活络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在灯光的映照下,人们自发排成了不太整齐的队伍,依次上前认领。过程中偶有争执——这银镯子像是我的!不对,我那只内侧有记认……——但在船老大沉稳的主持和周围众人的共同见证下,小小的风波也都很快平息。
是我的镯子!没错!
这钱袋我认得,娘子亲手绣的平安二字,针脚我不会看错。
多谢,多谢船家主持公道……
低语声、确认声、道谢声交织在一起,渐渐驱散了先前弥漫的恐惧。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失而复得的实实在在的喜悦,开始在人群中缓缓流淌,冲淡了那份虚无缥缈的不安。
刘浩和林子安站在李秀才身侧,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刘浩眼尖,看到船老大在转身擦拭额头时,那古铜色皮肤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也看到他在低头分发钱财的间隙,不时用眼角余光极其警惕地扫视着船舷外漆黑的河面。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自若,他内心深处的弦,依旧紧绷着。
李秀才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对刘浩二人,又似是自语:瞧见了吗?有时候,实实在在的秩序恢复,比虚无缥缈的神灵庇佑,更能让人安心。
最后一件镶着珍珠的银簪已经被一位满面泪痕的年轻妇人领走,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性命。船老大看着地上空出来的位置,刚松了口气,目光却猛地被角落里剩余的几件贵重物品吸引——
“坏了!”船老大猛地一拍大腿,粗糙的手掌与布料摩擦出闷响,声音因急切而嘶哑,“这是王掌柜的东西!他……他刚刚被那些天杀的水匪给扔下河了!”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心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恐地望向那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河面。
船老大已是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住冰凉的木制栏杆,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拼命朝下游方向的黑暗张望。河水在夜色中无声流淌,平滑如吞噬一切的黑色缎带,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那几截被砍断的绳头,在微风中幽灵般轻轻晃动。
“快!快!把所有的灯笼都提到这边来!照亮河面!”他猛地回头朝伙计们吼道,脖颈上的血管因极度焦急而凸起,“长篙!救生索!都拿来!放小船!快!下水找人!”
伙计们被他这连珠炮似的、带着破音的命令砸得愣了一瞬,但长期的水上生涯让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个年轻伙计像猿猴般敏捷地翻过船舷,去解挂在外侧的救生小船,绳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另一个则抱着一捆粗重的麻绳踉跄跑来,险些被甲板上的杂物绊倒。
“掌柜的,这……这都过去好一阵子了,”一个跟了船老大多年的老伙计面露难色,声音低沉,“河水又急又冷,王掌柜他……他恐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船老大一把夺过绳索,那双撑篙掌舵的大手此刻因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却异常迅速地将绳索在腰间缠绕打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决。“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指望,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能让河神爷觉得咱们是那等忘恩负义、不顾同伴死活的人!”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烧红的炭火,扫过围拢过来、面色各异的乘客:“会水的,胆子大的,仁义心肠的,跟我一起下去!工钱翻三倍!我另外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他挥手指向船舷,“其他人,都把灯笼举高点,沿船舷排开,给我把这片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跳跃的灯火被迅速聚拢到船舷一侧,在漆黑如墨的河面上投下片片摇曳不定的光斑,如同无数只惊慌失措的金色蝴蝶。几个水性好的汉子和船工已经利落地脱去外衣,露出古铜色精壮的膀子,接过麻绳在腰间熟练地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面色凝重如铁。
船老大最后用力扯了扯自己腰间的绳结,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深深吸进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夜风,率先利落地翻过齐胸高的船舷。
王掌柜——!他嘶哑的呼喊声在寂静的河面上荡开,带着令人心焦的颤音,撑住啊——!
扑通!扑通!
接连几声重物落水的闷响,数道身影毅然跃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溅起的水花在晃动的灯光下闪烁如碎裂的玉石。小艇也被迅速放下,船桨急促入水,朝着下游方向奋力划去,在水面上犁开一道道焦急的波纹。
甲板上的人们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片被灯火搅动的河面。每一次水花的响动,都让众人的心随之悬到嗓子眼。
在这里!找到了!
河面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喊,如同破晓的号角。所有灯光瞬间齐刷刷转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船工正奋力托着一个白胖的身影向小船游去,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具躯体软塌塌地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正是被扔下船的王掌柜。
快!拉上来!小心他的头!
船上顿时一阵忙乱。绳索飞快地抛下,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将王掌柜往上拉。他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浸水的宣纸,嘴唇泛着青紫色,但胸口竟还有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还活着!船老大扑跪在甲板上,颤抖着手探向王掌柜的鼻息,随即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那口气白雾般融入了夜色。
他立刻弹跳起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权威与条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快,轻轻抬到舱里去!避风!把他这身湿衣服赶紧换了!生两个火盆过来,要旺!谁带了烈性的烧酒?快拿来!
热心的乘客们此刻也顾不得先前的恐惧,纷纷上前搭手。王掌柜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进相对温暖的船舱,有人急忙翻出干爽的衣物被褥,有人端来温热烧酒,还有人取出随身携带的姜块匆匆捣碎。船老大单膝跪地,用粗布为他用力擦拭身子,那双撑篙的大手此刻正轻柔而坚定地揉搓着王掌柜僵冷的四肢,动作熟练得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这般水上险情。
真是河神保佑啊......一个老妇人双手合十,布满皱纹的手指微微发颤,面对黑沉沉的河面不住地鞠躬,喃喃自语中充满了敬畏,这样的黑夜,掉进这么急的河里,居然还能漂着等到救援...
这话在人群中激起阵阵低语。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落水,生还几率微乎其微,除了神迹,他们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一时间,甲板上弥漫着对河神的感激之声,有人学着老妇人的样子朝河面作揖,有人则默默在胸前画着祈福的手势。
船老大用布巾擦了擦额头上混杂的汗水和河水,望着在王掌柜身边忙碌、渐渐让其脸上恢复一丝血色的众人,紧绷如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而宽慰的笑意。他起身对众人团团拱手,那双青筋未褪的手抱拳时仍带着些许颤抖,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力量: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仗义相助!今晚若不是大家心齐,王掌柜这条命……他顿了顿,提高声调,废话不多说,今晚的酒钱,都算在我账上!管够!
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他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放松。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被河水浸透的衣襟,步履沉稳地走到船边,朝着那依旧深沉莫测的河面,恭恭敬敬地拱手长揖,腰背弯成一个虔诚的弧度,声音洪亮而虔诚:
多谢河神爷保佑!待船靠岸,小的必定准备三牲厚礼,鼓乐齐具,答谢神恩!
众人闻言,心头最后一丝阴霾仿佛也被这实在的承诺驱散了些许。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甲板上的人群不再停留于冷风之中,开始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往船舱里挪步。低声的议论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多了几分对河神显灵的惊叹、对王掌柜获救的感慨。
不过片刻时间,船舱内已是众生百态——有个满面红光的壮汉正挥舞着手臂,声音高亢地描述自己刚才如何临危不惧;角落里一个绸衫商人则默默数着钱袋里的银两,手指还在微微发抖;抱着孩子的妇人轻声哼着歌谣,哄着怀中被惊醒后一直抽噎的幼儿;更多人则是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那虚无缥缈却又仿佛真实存在的河神,每一双眼睛里都跳动着劫后余生的光彩。
舱内,特意添置的油灯将四下照得通明。船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抬出了几口沉甸甸的陶瓮,盖子甫一揭开,蒸腾的白雾便裹挟着浓郁香气扑面而来。那是用老姜、酒酿与粗茶熬煮得滚沸的驱寒汤,深褐色的汤水在灯下泛着油光,姜的辛辣与酒酿的甘醇交织升腾,光是闻着,便让人冻僵的四肢百骸泛起暖意。
“各位客官,先喝碗热的暖暖身子,驱驱河上的寒气!”伙计一边高声招呼,一边用长柄木勺将深琥珀色的汤汁舀入粗陶碗中。汤汁滚烫,碗壁摸着烫手,众人却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小口啜饮。那辛辣的姜味立刻窜上头顶,逼出些许冷汗,紧随其后的甜润则妥帖地抚慰了受惊的脾胃,一股扎实的暖意从喉咙一路熨帖到丹田。
这碗热汤如同解开咒语的信物,舱内紧绷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紧接着,船伙计又搬来几坛土烧酒。拍开泥封的脆响中,一股凛冽醇厚的酒香瞬间炸开,带着粮食发酵特有的酸冽,强势地压过了姜茶的温和,充盈在舱内每个角落。这酒液略显浑浊,呈浅琥珀色,正是这般未加雕琢的粗犷,更显得劲道十足。
掌柜的吩咐了,今晚酒水管够!伙计们抱着酒坛穿梭,为有需要的乘客斟满陶碗。汩汩的注酒声在此刻听来分外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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