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开编号R-207的患者记录,本地缓存的波形图跳了出来。时间是术后四小时十五分,那一段肌电活动持续了不到三秒,幅度微弱,但上升支的形态和我们刚定义的NRR几乎一致。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这段数据单独导出,命名为“Case_004_Potential”。
正准备归档,办公室门被推开,林小满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杯子上贴着一次性标签,写着“无糖”和“一勺半奶”。她把那杯带奶的放在我手边,“沈老师说您肯定还没喝。”
我抬头,“她人呢?”
“在复印间重打昨天的病历摘要,说扫描件字迹有点模糊,不想让数据看起来不干净。”她把平板放在桌上,“我把三例标准数据的时间轴对齐了,还加了个动态演示的小动画,要不要看看?”
我点头。她点开文件,三条波形从左向右依次浮现,每个峰值上方标出具体时间。当第三条曲线走到第二个高峰时,她暂停了播放。
“看着像心跳。”我说。
“可它不是连续的。”她拖动进度条,“中间有间隔,像是……在试探。”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的。这时沈砚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边缘整齐,没有折痕。她把纸放在桌上,抽出最上面一页,“我已经把研究框架重新理了一遍,现在可以开始写初稿了。”
林小满立刻打开共享文档,新建页面,标题栏空着。
“先列大纲吧。”她说,“不然咱们三个对着干,最后拼出来不像一篇文章。”
我和沈砚青同时看向屏幕。光标在空白处闪烁。
“方法部分我来。”我敲下第一个标题:“研究设计与数据采集流程”。接着往下写:回顾性分析,三例初次接受L4-L5减压术且术前运动功能完全丧失的患者……每一条都标注来源依据。
沈砚青没动键盘,而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念出来:“脊柱术后功能恢复常被视为缓慢过程,但是否存在某种可被捕捉的‘启动信号’,能预示神经通路的早期重建?”
我停下打字的手。
她看着我,“引言应该从问题开始,而不是定义。”
“可我们样本太小。”我说,“直接提‘信号’,容易被人质疑过度解读。”
“那就说是‘观察到的现象’。”她声音不高,“但不能回避它的意义。医生读文章,不只是看数据,也在找临床中的共鸣。”
林小满悄悄在文档里敲下第一段话,又迅速删掉,换了一种说法。
“要不这样,”她抬头,“我们先把结构定下来,内容后面再统一语气?”
我点头。她在屏幕上列出五个主标题:摘要、引言、方法、结果、讨论。
我继续填充方法部分,术语精准,每一项操作都有出处。沈砚青则在引言草稿里写下:“本研究关注术后六小时内神经电活动的动态变化特征”,然后顿了顿,加上一句:“这些微弱的波动,或许正是生命重启的第一声回应。”
我手指停在空格键上。
林小满小声说:“这句我能抄去发朋友圈吗?”
没人笑,但她松了口气。
我们继续各自推进。两个小时后,方法部分基本成型,引言也有了雏形。我拉出结果部分的图表模板,把三例波形并列排列,横轴以减压完成为零点,纵轴标注电压值。
“所有原始数据点都要标出来。”我说,“不能平滑处理。”
沈砚青凑近看屏幕,“全部显示的话,图会很乱。”
“但真实就是这样。”我指着第二例中一个不起眼的波动,“这个点如果去掉,看起来像是完美周期,但它存在。我们必须让人知道,这不是理想模型,是实际观测。”
她沉默了几秒,“那就保留,但在图注里说明‘未经滤波处理’。”
“好。”我点头。
林小满立刻做了两个版本,一版极简,只连峰值;一版密集,每个采样点都标成小圆点。我们对比了一会儿,最终选了后者。
“参考文献格式我也调好了。”她转过屏幕,“按《中华骨科杂志》的要求排版,作者缩写、期刊名、年份卷期页码都对上了。”
我扫了一眼,“缺了两篇近三年的国外研究。”
“我已经补进去了。”沈砚青翻开笔记本,“一篇是德国团队关于术后早期神经兴奋性的观察,另一篇是日本学者做的动物模型电生理分析,虽然不完全匹配,但可以作为理论支持。”
我点点头,把这两条加入列表。
天色渐暗,窗外楼宇的灯光陆续亮起。办公室里只剩键盘声和偶尔翻纸的声音。
初稿拼合后,我们通读了一遍。前半部分逻辑严密,术语堆叠,像一把冷刃;后半段叙述流畅,带着温度,像是在讲一个尚未讲完的故事。
林小满趴在桌边,嘴里含着棒棒糖,听完最后一段,小声说:“像你们俩的性格打了一架,一个赢了前半场,一个赢了下半场。”
沈砚青没接话,起身走到我这边,拿过鼠标,点开摘要部分,开始逐字朗读。她的声音平稳,节奏清晰。
读完,她说:“你的逻辑很硬,但少了温度。我们发现的不只是信号,是希望。”
我看着屏幕,片刻后,敲下退格键,删掉开头那句“本研究旨在探讨……”,停顿两秒,重新输入:
“某些生命的重启,始于一次未被注意的放电。”
她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我继续修改讨论部分,写到一半时,她轻声说:“这里可以加一句——‘尽管样本有限,但三例中一致出现的节律性放电提示,这一现象可能具有生物学基础’。”
我照着打了上去。
林小满突然抬头,“周老师,您刚才改的那句话……能不能让我记下来?”
“哪句?”
“就是‘始于一次未被注意的放电’。”
“你要干嘛?”
“下次写论文,开头就这么写。”她笑了笑,“导师问我为什么选这个方向,我就说,因为有人告诉我,有些重要的事,一开始都很安静。”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往下敲。
九点多,初稿主体完成。文档标题栏写着“NRR论文_v3_draft”,右下角时间显示21:47。我正在调整最后一段的措辞,沈砚青站在我身旁,手里拿着打印稿,轻声核对。
“‘该节律是否具备预测价值,仍需更大样本验证’……这句够了吗?”她问。
“再加一句。”我说,“‘但其存在本身,已为术后神经功能评估提供了新的观察维度。’”
她点头,在纸上做了标记。
林小满趴在另一张桌子边,参考文献列表已经排版完毕,她正用荧光笔标出几处需要二次确认的DOI号。
我滚动页面,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结构完整,数据清晰,语言虽仍有割裂感,但核心内容已立得住。
“要不要今晚就发给陈主任看看?”林小满问。
“不急。”沈砚青说,“再过一遍逻辑链,尤其是结果和讨论之间的衔接。”
我正准备回答,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信息科的自动提醒:临时数据权限将在明早八点前失效。
我顺手打开后台日志,想确认最后一次调取记录的时间,目光却停在一条新条目上——编号R-219,患者术后两小时三十六分,系统曾触发“低幅肌电活动”报警,备注仍是“无临床意义”。
而那台手术,是昨天下午的急诊,主刀医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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