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手还在教我绕线,动作慢但耐心。毛线针在我指间打了个死结,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胳膊,掌心粗糙,却稳得很。窗外天色暗下去,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远处传来护士呼叫病人的声音,还有推车滚过地面的轻响。
我低头重新开始,手指终于顺了些。
回到办公室时快九点,手里还攥着那截灰色毛线。抽屉拉开,我把毛线放进去,关上。电脑屏幕亮起,原始数据包已经导入,我翻到统计分析模块,眉头一点点皱紧。
这组样本处理得不对。
沈砚青团队前期为了提升显著性,把两组异质性较高的病例合并了。表面上看P值漂亮,可一旦外审提出质疑,整个结论都会被动摇。我不是不信她,但这个做法,跨过了我心里那条线。
我拨通她的视频通话。
接通时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照着半边脸,发尾松了几缕垂在肩上。她刚洗完头,毛巾搭在椅背。
“这组数据不能这么并。”我说,“我们追求效率,但不能牺牲统计学伦理。”
她没立刻回应,只是盯着屏幕里的表格,嘴唇抿成一条线。“现在重做?三天后怎么交初稿?”
“那就我来做。”我说,“你先休息。”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疲惫,也有不退让的意思。但她没再说什么,只点了下头,切断了通话。
办公室安静下来。
我把通知全部关闭,打开清洗脚本,开始逐例核对入组标准。有些数据缺失字段,得回溯电子病历系统补全;有些患者术前用药记录模糊,还要调影像时间戳交叉验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晨两点,眼皮开始发沉。我起身倒了杯水,喝了一半,忽然听见脑海里响起提示音:“签到成功,获得今日专属医疗洞察。”
眼前浮现画面——明天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手术中会遇到一处隐匿性骨缺损,位置靠近L4椎弓根内侧缘,常规探查容易遗漏。需要提前准备微型植骨块和可弯曲刮匙。
影像持续不到两分钟,消失后我立刻记进明日手术备忘录,顺手标红加粗。
再坐回电脑前,脑子清醒了些。
继续往下走,我发现原模型里还有一个潜在问题:协变量校正不够充分,年龄和基础疾病的影响可能被低估。于是重新跑了三套敏感性分析,分别采用多重插补、倾向评分匹配和分层回归,结果都附在报告末尾。
做完这些,墙上的钟指向六点整。
我导出最终版PDF,加密上传共享平台,又打印了一份纸质材料,放进她常用的黑色文件夹里。那文件夹就放在她办公桌左侧,封面上贴着便利贴标签,写着“脊柱生物力学项目”。
临走前,我注意到她的保温杯搁在窗台边,银色外壳有点磨花了。我拧开盖子,里面是空的,便接了温水冲泡黑咖啡,不多不少,刚好八分满。贴上一张黄色便利贴,写:“咖啡温度刚好。”
没写名字,也没多说什么。
走出科室时天刚蒙亮,住院部一楼大厅还没什么人。清洁工推着车经过,拖把柄撞了下门框,发出轻微响动。我没回头,径直往更衣室走去。
七点半,沈砚青推开办公室门。
屋里没人,窗帘半拉,晨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那杯咖啡上。她一眼就看见黑色文件夹静静躺着,旁边是冒着热气的保温杯,便利贴边缘微微翘起。
她放下包,走过去,先拿起文件夹翻开。
第一页是修订说明,每一条改动都有文献支持,连统计方法的选择依据都列了出来。往后翻,三种不同模型的对比图表整齐排列,图表下方标注着计算时间和参数设置。
她的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划过,停顿了一下,又往后翻。
最后一页附着一段手写备注:“若仍需压缩时间,可用简化模型提交初稿,但建议在补充材料中保留完整分析过程。——周”
她合上文件夹,目光落向便利贴。
站了几秒,转身把保温杯小心挪到桌面中央,让那行字正对着自己的座位方向。
然后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原始数据集。
鼠标点开统计软件界面,她新建了一个分析脚本,第一行输入的是:“ldata_clean_v2.csv”。
指尖在回车键上顿了顿,按下。
她开始一行行检查变量编码。
走廊外传来交接班的脚步声,有人提着早餐袋子走过,塑料袋窸窣作响。她没抬头,也没喝水,只是继续盯着屏幕,偶尔用笔在便签上记下几个数值。
大约八点十分,陈立峰路过门口,脚步慢了下来。
他没进门,只在玻璃隔断外站了几秒,看着里面专注的身影,又瞥了眼桌上那杯咖啡和便利贴,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板上声音很轻。
九点,我查完两间病房回来,顺路拐到资料室取昨天落下的病历本。出来时正碰见林小满抱着一摞片子从电梯口跑过来,差点撞上。
“哎哟!”她刹住脚,“主任让你去趟会议室,说是有事。”
“现在?”
“对啊,好像挺急的。”
我问清地点,往行政楼三层走去。
会议室门虚掩着,我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陈立峰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着几份文件。他抬头看我,示意我坐下。
“你们那份研究的数据,昨晚重新跑了一遍?”他问。
“做了清洗和校正。”我说,“有些合并组别不太合理,怕后期被质疑。”
他点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砚青今早八点就把新版本发给我了,还附了修改日志。”他抬眼看我,“你们俩,谁也没提要对方改?”
我摇头。
“那倒是难得。”他笑了笑,“以前带学生,一碰到分歧就躲着沟通,要么硬扛到底。你们倒好,一个熬夜改数据,一个早上直接用新版本推进,连争都没争。”
我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觉得这事该做,就做了,不说破。她也一样,觉得你说得对,就接受,也不讲面子。”
他合上文件夹,站起身。
“这种事,比手术台上配合默契更重要。”
我起身准备离开。
他忽然又开口:“下次咖啡,别泡太烫。”
我愣了一下。
“她胃不好。”他说完,拎起茶杯走了。
中午我去食堂打了饭,坐在角落吃饭时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来自沈砚青:
“三号患者的步态参数异常,可能是神经代偿表现,要不要调整康复计划?”
我放下筷子,回:“发我看下原始数据。”
不到一分钟,附件到了。
我点开表格,发现她已经在备注栏加了标记,颜色是浅蓝色,和之前她惯用的红色不一样。
翻到最后一列,她新增了一项观察指标:“足底压力分布变化趋势”。
这个角度我没想过。
我回她:“可以试试加入动态测力台监测,下周安排一次评估。”
她很快回复:“好,我来协调设备。”
对话到这里停下。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手机扣在桌上。
窗外阳光正好,风吹得树叶晃动,光影扫过桌面,像在写字。
下午三点,我正在换药室处理一位术后渗液的病人,护士进来叫我。
“周医生,沈医生在等你。”
“什么事?”
“她说有数据的事,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我处理完伤口,洗手出来,直奔她办公室。
门开着,她坐在桌前,手里拿着U盘。
见我进来,她站起来,把U盘递过来。
“这是我重新整理的临床记录,包括所有未录入系统的手写随访笔记。”她说,“你可以拿去核对,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一起改。”
我没有马上接。
她看着我,语气很平:“我不喜欢别人否定我的工作方式。但这次……你是对的。”
我伸手接过U盘,塑料外壳冰凉。
“谢谢。”我说。
她点头,转身准备坐下。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见她保温杯上的便利贴还在,边缘已经有点卷,字迹也没晕开。
她坐下,打开电脑,像是要继续工作。
我站在原地没动。
她敲下第一个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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