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操偶师 第十五章：潘多拉的神经元

专案组的行动，如同在浓雾中撒下一张大网。目标区域明确——本市的顶尖生物科技园区、大学的生命科学院系、大型医院的药物研发中心——但网眼里的每一条鱼都滑不溜手。

“不行，林队，”赵队的电话打来时，声音里充满了被文书工作消磨殆尽的疲惫，“星海生物那边把法务部推了出来，说员工资料涉及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必须出示有具体嫌疑人姓名的搜查令。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排查函。”

“另一家叫‘基因前沿’的更绝，”他继续抱怨道，“给了我们一份三百多人的名单，但关键的履历、项目经历、离职时间全都是‘保密’。这跟给我们一本电话黄页有什么区别？”

办公室里，白板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机构名称和组织架构图。调查员们淹没在如山的背景资料和领英页面里，试图从上千名精英中，找出一个可能是“墨菲斯”的幽灵。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光鲜的履历：常春藤博士、国家级课题负责人、专利发明人。他们都是社会的栋梁，而不是潜伏的杀手。

困难不止于此。技术队在对其中一个重点目标的内部服务器进行渗透追踪时，发现了极其高明的反侦察痕迹。

“对方是个绝对的顶尖高手，”老张在报告中写道，“几个月前，该公司的数据库有过一次非正常的深度清理。操作手法不是粗暴删除，而是用了军工级的‘数据粉碎’算法，并伪造成一次常规的系统维护。他抹掉的不是一个文件，而是他存在过的所有‘可能性’。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片被完美清扫过的雪地，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对手的强大，如同一座无形的高墙，横亘在专案组面前。蒋涵淇的理论划定了战场，但敌人早已在战场上布满了迷雾和陷阱。

与专案组的焦灼不同，林默的行动轨迹显得异常独立。他并没有一头扎进海量的人员名单里。昨夜，蒋涵淇那份被永久封存的医疗档案，像一枚楔子，钉入了他的脑海。

档案中，一行来自神经外科会诊专家的手写结论，让他彻夜未眠：

“患者脑部创伤区域出现超常规愈合速度，伴随颞叶皮层出现前所未见的、高频次同步放电现象。其神经元可塑性……已超出目前医学理论的解释范畴。建议作为特例，长期追踪观察。”

“超出解释范畴”，这六个字冰冷而客观，却让林默感到一阵心悸。

他驱车来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特需专家楼”。他要拜访的，正是当年在那份报告上签字的人——神经内科学的泰斗，钱思源教授。

钱教授年近七旬，精神矍铄，戴着一副老式金边眼镜，眼神中透着学者的睿智与通达。他与林默的父亲是旧识，也因此，林默可以绕过繁琐的程序，进行一次私密的请教。

“小林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看病，还是来抓人？”钱教授放下手中的文献，笑着招呼他坐下。

“钱伯伯，都不是。”林默开门见山，但隐去了真实姓名，“我来请教一个……‘假设性’的案例。”

他将蒋涵淇的情况，包装成一个“因公重伤的同事”，描述了她头部遭受重创后，在认知和直觉上发生的惊人变化。“她总能……跳过繁琐的取证过程，直接洞察到案件的关键。不是推理，更像是‘看见’了结果。我想知道，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这是否存在一种合理的解释？”

钱教授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的人来人往，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你说的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在医学记录中，并非毫无先例。”他转过身，表情变得严肃，“大脑是我们人体最神秘的器官，我们对它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对深层宇宙的了解多。一场剧烈的物理创伤，对大脑来说，就像一颗陨石撞击地球。它带来的，可能是毁灭，也可能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创世’。”

他回到办公桌前，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大脑示意图。

“主流医学界有两种相对成熟的理论，或许可以作为你理解的框架。”

理论名称核心概念表现形式

获得性学者症候群

(AcquiredSavantSyndrome)大脑特定区域（通常是左脑）受损后，为了代偿失去的功能，右脑的某些潜能被意外“解锁”，导致个体在艺术、音乐、数学或记忆方面展现出超凡能力。伤前是普通人，伤后突然变成天才画家、音乐家或“人肉计算器”。其能力通常高度特异化，集中在某个狭窄领域。

创伤后脑区功能重塑

(Post-traumaticBrainReorganization)严重的脑损伤迫使神经元网络进行大规模的重新连接。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激活一些平时被抑制的“原始”或“休眠”脑区，或者建立起全新的、高效的信号处理通路。可能会导致感官联觉（Synesthesia），比如听到颜色、尝到形状。也可能极大地增强模式识别能力或直觉判断力。

林默看着表格，陷入了沉思。这些理论听起来很科学，也似乎能沾上边，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蒋涵淇的能力，不是在计算或艺术上，而是在一种更……形而上的、对“真相”的感知上。

“但这两种理论，似乎都无法完全解释我那位‘同事’的情况。”林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她的能力，更像是对复杂、无序信息的一种‘超光速’整合，甚至……是凭空获取信息。”

钱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仿佛在说“你问到点子上了”。

“没错，”他说道，“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就超出了教科书的范畴，进入了‘假说’和‘推测’的领域。”

他将那张纸翻过来，这次，他没有画图，只是写下了一个词：信息场。

“现代物理学的一些前沿理论，比如量子纠缠，暗示着信息可以在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上传递。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每个人的大脑，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精密的生物信号收发器？在正常情况下，有一套强大的‘过滤机制’，保护我们不被宇宙中无穷无尽的信息洪流所淹没，让我们能专注于眼前的一日三餐。”

钱教授的语气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在讲述一个惊悚故事。

“但如果，一场剧烈的创伤，恰好摧毁了这个‘过滤器’呢？或者说，像你描述的那样，大脑在自我修复时，意外地将某个神经回路，‘调谐’到了一个全新的、本不该被人类接收的‘频道’？”

“那她接收到的……会是什么？”林默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谁知道呢？”钱教授摊开手，“也许是物品残留的‘记忆’，也许是空间中弥散的情绪波动，也许是……其他智慧体无意中泄露的思维片段。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大脑不是在‘推理’，而是在‘接收’。她看到的真相，对她而言，可能就像我们看电视一样直接。唯一的区别是，她无法换台，也无法关机。”

诊室里一片死寂。

林默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来这里，本想为蒋涵淇的异常寻找一个安心的科学标签，却得到了一个更接近神学或科幻的猜想。

一个不再被常规感知所束缚的大脑。一个被迫接收着未知信息的“天线”。

如果钱教授的假说是真的，那么蒋涵淇正在经历的，究竟是幸运还是诅咒？她的每一次“洞察”，是否都伴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他对她的情感，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最初的怀疑，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物所取代——为她安危的担忧，对她能力本质的好奇，以及……对一种未知存在的、本能的恐惧。

“钱伯伯，”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如果这个假说是真的，我们该如何验证？或者说，如何帮助她？”

钱教授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而怜悯。

“你无法验证。因为她的主观体验，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参照系。你问她‘看到了什么’，就像问一个天生的盲人‘红色是什么样子’，毫无意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不能用‘询问’的方式去了解她。因为语言，是我们为了描述共同感知而创造的工具，它对她来说，可能已经不够用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钱教授凝视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就必须给她一个‘信物’。一个你完全了解其‘历史’和‘信息’的信物，然后，观察她能从中‘读’出什么。但记住，小林，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当你试图去窥探一个超出理解范围的世界时，你也要做好被那个世界反噬的准备。”

离开医院时，已是黄昏。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在林默眼中，这个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充满逻辑和秩序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钱教授的话，如同一颗种子，在他的脑海中迅速生根发芽。

一个你完全了解其‘历史’和‘信息’的信物……

一个计划，大胆、危险，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的心中成形。他不能再被动地猜测和恐惧。他需要答案。

他要亲自设计一个“实验”，去触碰那个名为“蒋涵淇”的深渊。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物证科的电话。

“我是林默。帮我准备一样东西，要绝对干净，没有被任何人碰过。我要用它……做一个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