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无期 第四章 只会看他（7）

她的心特别烦。

那烦躁不是汹涌的波涛，而是像梅雨时节缠缠绵绵的细雨，无声无息却渗透每一个缝隙，湿漉漉地裹挟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这感觉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心头，扯不断，理还乱。

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沉甸甸，又闷得慌。

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甸的重量。

当时，她都差点把开水倒自己手上了。

滚烫的水流从壶嘴倾泻而下，蒸腾的白汽模糊了视线，那一瞬间，她的手腕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险险避开与炽热金属壶身的直接接触，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复又急促地擂动起来。

那惊险的一刻，让她的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

还好，她很努力地专注看着开水的流向。

目光死死锁住那道透明中带着点微白的水柱，仿佛那是维系她此刻镇定的唯一绳索。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控制住微微发颤的指尖，完成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觉得手中的水壶有千斤重。

但，他那么大一个站在那里。

即使不抬头，他的存在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扰乱了周遭所有的磁场，让她浑身的感官都不自觉地被牵引过去。

这种吸引力，近乎本能，无法抗拒。

那身影投下的模糊阴影，似乎都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在她心上压出了深深的痕迹。

她想不注意都很难好不好，况且，他的存在，她根本无法忽视。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如同飞蛾注定要扑向火光，即使那光芒可能灼伤自己。

明知道危险，却还是义无反顾。

她用余光偷偷观注着他。

眼睫低垂，视线牢牢定在开水瓶口，但全部的心神却早已飘向了门口那个方向。

这种心分二用的感觉，让她既疲惫又带着隐秘的欢喜。

那是一种极其耗费心力的偷窥，需要调动全身的警觉，去捕捉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却又不能显露出分毫。

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对手却浑然不知。

夜晚光线暗，她用余光看的他很不清晰。

暮色如墨，缓缓浸染了庭院，屋内暖黄的灯光与门外深沉的昏暗形成一道模糊的边界。这模糊，反而让她的想象有了肆意生长的空间。

他恰好站在那片明暗交界线上，身形被勾勒得有些朦胧。

像是刻意隐藏在光影交错处，不让她看清，却又让她无法忽视。

她只能看见他的黑黑的身形。

一个修长的、沉默的剪影，倚在门框上，姿态似乎有些松散，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的意味。

这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这模糊反而加剧了她心中的猜测与不安。

看不清的表情，猜不透的心思，都成了她内心戏的养料。

他突然就变得好高了啊。

这个认知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点猝不及防的冲击。

像是昨天还是个需要仰视她的少年，今天就长成了需要她仰望的模样。

那剪影的轮廓，比她记忆中要挺拔、颀长许多，几乎将门框的那一侧空间都填满了。

这份成长带来的变化，让她既陌生又心动。

明明，初见还是差不多的。

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丝缝隙，涌出些泛黄的画面。

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模糊的往事，此刻却格外清晰。

那是好多年前了吧，两个小豆丁站在一起，身高相差无几，甚至她可能还要略高一点点，玩闹起来毫无顾忌。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懂得什么是距离。

小学五年级以后，她就来了月经。

那是身体开始变化的信号，带着些微的慌乱和隐秘的成长印记。

一下子就长高了。

像是被施了肥的植物，抽条的速度快得惊人，那几年，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拔节的声音。

每一次生长痛，都像是在提醒她正在告别童年。

这两年就一下子比他高和另一个和他总是形影不离的那个朋友就高了好多。

那时候，她还能带着点微妙的、属于女孩子的优越感，俯视他们两个男生，看他们需要微微仰头跟自己说话。

那份小小的得意，现在想来竟有些可爱。

但从初一，他怎么也长高了。

仿佛一夜之间，或者是在她未曾留意的某个间隙，他也开始了迅猛的生长。

这份迟来的成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速度，甚至比她当初还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男生的力量感。

像是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爆发。

一下子就超过她了，好不开心。

那种被超越的感觉，混合着一点点失落和不甘，像细小的沙砾磨在心底。

这份微妙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曾经需要仰视她的少年，如今需要她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了。

这个角度的转换，让她有些不适应，却又莫名心动。

不过另一个还是矮矮的。

这让她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点，至少不是所有人都长得那么快。

这份比较的心思，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朋友，似乎还停留在之前的海拔。

像是个参照物，提醒着她时光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不同的。

去年也是的，但今年，另一个竟然也长高了，和他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几厘米。

这次回来，她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变化。

这些细微的改变，在她眼里都被无限放大。

连那个“矮个子”朋友也突破了生长的滞后期，虽然依旧比他矮上一截，但身形也明显拉长了。

这让她意识到，成长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命题。

但也比自己高了好多。

这个现实让她感到一丝无力。

曾经的优势荡然无存，如今在他们面前，她成了需要仰视的那一个。

真是让她不开心。

而且，现在自己都停止长高了。

身体像是已经完成了某种使命，进入了平稳期。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怅然若失。

身高尺上的数字，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每次测量时的那份期待，最终都化作了淡淡的失落。

她还想着能长到168，169的样子呢。

那是她心里一个美好的、带着点模特般幻想的数字，觉得那样会更加高挑好看。

这个愿望，如今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她现在163左右。

这是一个不上不下的、极其普通的高度。

站在人群中不会特别显眼，但也不会被淹没。

站在同龄女生中不显矮，但在如今的他面前，却显得格外娇小。

这份娇小，让她在他面前更加无措。

他初一172，现在，嗯，她大概估量了一下。

目光再次偷偷扫过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心里默默比划着。

这个估量的过程，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需要仰起头的角度，肩膀的宽度，腿长的比例……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着她的猜测。

大概180？

这个数字跳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微微惊了一下。

这个高度，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竟然有这么高了吗？

这份惊讶里，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记忆中的少年，和眼前的身影，似乎很难重叠在一起。

大概这么高吧。

她在心里默默确认了一遍。

虽然只是估算，但那份压迫感是真实的。

比我高好多啊。

这个认知让她无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份差距，像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无形屏障。

十七厘米的差距，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这个数字，在她心里反复盘桓。

她说话时需要更努力地仰头，才能捕捉到他低垂的视线。

这个角度的变化，让她每次都心跳加速。

他不再是那个小矮子了。

记忆里那个可以平视、甚至偶尔需要她“居高临下”安慰的小男孩形象，彻底被眼前这个修长挺拔、带着陌生男性气息的少年所取代。这份认知，让她既失落又悸动。

时光的手笔，原来如此大刀阔斧。

在不经意间，就改变了这么多东西。

她心里想了好一会他今天又回来的事。

那烦躁的心绪渐渐被这个具体的疑问所占据。

这个谜团，比刚才的烦躁更让她在意。

他折返的理由，像一只钻进心里的小虫，细细地、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好奇心。

这个疑问，在今夜注定无解。

是忘了什么东西？

还是奶奶又跟他说了什么？

或者……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脸上刚褪下去的热意似乎又有回涌的迹象。这份不敢深究的期待，才是最折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