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无期 第二章 他的名字（5）

她松开手臂，却握住了妹妹那只同样冰冷却柔软的小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同样刚从寒冷中汲取了一点热意的手掌里，像是要把这点微暖互相传递，牵着她一起往回走。

奶奶站在那里看着姐妹俩亲昵的瞬间，脸上纵横的皱纹也仿佛被风吹得柔和了些。

她裹着那件深蓝色的厚棉袄，头上包着陈旧的格子头巾，颧骨被冻得微红，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关切全沉淀在眼底无声的暖流里。

等姐妹俩走近了，奶奶才伸手帮林随椿提起一件行李，三个人，两高一矮，紧挨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那条通往老屋的熟悉小路。

路边的野草早已枯败，倒伏在地，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奶奶和他们说着最近的趣事，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如同一缕带着柴火灶气息的炊烟，温暖地包裹着她们。

她的声音有种与冬日相称的沙哑，却充满了朴实的烟火气。

说着前几天，气温骤降，村口小池塘那浅浅的水面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泛着青白的冰。

愿愿看到了，“那冰呐！”奶奶的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又分明是慈爱，“在池塘边上，亮晶晶的，像块碎玻璃。这小妮子，眼巴巴地瞧着，跟瞧见糖稀似的。跟她说了不许碰，凉，脏！可怎么劝得住？一转眼的功夫，没看住，这小馋猫就溜过去了。”

讲到关键处，奶奶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好笑的语调扬了起来：“不让吃吧？嘿，这小祖宗，还踮着小脚，伸着小爪子就想去摸！结果咧？舌头！”

她学着妹妹的样子，伸着脖子做出一个小心翼翼去触碰的动作，“伸出来一舔！哎哟喂，那点热乎气儿哪够啊？舌头一下子就给粘在冰面上了！小笨蛋急得呜呜直叫，眼睛瞪得溜圆，眼泪花儿都在打转！”奶奶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个滑稽又可怜的场面，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听到这，尽管知道结果必然是虚惊一场，林随椿仍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晶莹的薄冰反射着冷光，妹妹的小脸冻得通红，却带着冒险般的专注伸出了粉嫩的小舌头……那份童稚的懵懂无畏配上瞬间冻结的惊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画面感。

她的脸上瞬间绷不住，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冲破了寒风，让她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清脆，在这寒冷的午后显得格外温暖。

愿愿原本正专注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玩儿，小脸埋在姐姐温暖的手臂旁。

此刻听到自己的糗事又被翻出来讲，尤其听到姐姐的笑声，瞬间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小巧的耳尖，像涂了两块小小的胭脂。

她用力摇晃着林随椿的手臂，声音又软又急，带着孩童特有的娇憨羞恼：“奶奶！别说啦！讨厌！姐姐别听！不准笑嘛！”

一边小声抗议，一边把小脑袋更深地埋进林随椿的臂弯里，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羞窘的小模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连细软的头发丝都透着委屈。

林随椿只觉得臂弯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得她心头发软，那点笑意便愈发抑制不住，从唇边逸出来，化作了冬日里最轻柔的暖风。

谁让你非要去吃的,还偷偷去吃。”奶奶看到小孙女羞窘的模样，虽然立刻嘴上又轻轻“哼”了一声，说着数落的话，但那语气分明是带着纵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牵了一下，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说完这句，果然如林随椿所熟知的，奶奶就没在说了。

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却更轻柔地拂开了愿愿因低头而蹭得有些歪斜的毛线帽边缘，体贴地将露出的额发小心拨弄回去，动作间全是无声的爱护。

奶奶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也淬炼出一种不善于表达柔软的性格，仿佛那些温情的话语会随着寒风流散。

她比谁都更关心着家人的冷暖和健康，那颗心柔软得像包裹在最厚实棉絮下的暖炉，热意融融。

但就是不会说话，关怀的方式往往像这冬日的寒风一样直接甚至有些粗粝，不懂得如何用甜言蜜语包裹。

从林随椿出生起，她没有见过亲爷爷。

关于那位老者的记忆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只有照片中那模糊的轮廓和父亲偶尔只言片语的提及。

听爸爸说，爷爷是在她还未来到这个世界前，死于一次意外，是触电什么的。

奶奶她就都是一个人了。

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奶奶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像村口那棵历经风霜的老树，根深扎在土地里，独自面对了不知多少个寂静的寒冬。

那份韧劲早已融入骨血，也让她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来包裹内在的柔软。

愿愿是林随椿妹妹的小名，她的原名为林初愿。

这名字带着美好而纯粹的期盼，是父母将满腔的珍爱与期望都揉了进去，包含着父母的爱的名字。

走了这么一段路，愿愿似乎从刚才的羞赧中缓了过来，小脸被寒风刮得更红了些，但眼睛亮晶晶的。

路过大水塘时，那层惹事的薄冰早已化去，水面冻得黑魆魆的，像一块沉郁的石头。

林随椿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水面，想象着那日冰晶凝结的模样，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之前的打趣，低下头，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妹妹裹在厚厚棉袄里的胳膊。

愿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冰好不好吃呀?林随椿只是单纯好奇那透明坚硬的东西，究竟带着怎样不可抵挡的魅力，能让眼前这小东西冒着被冻住舌头的风险也要偷偷尝试。

这几乎是每个孩子都会有的童年秘境探索吗？

那小舌头上传来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危险诱惑的凉？

她凝眸看着妹妹，眼底漾着清浅的光，像是冬日冰面上碎裂的星辰，等着一个天真无邪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