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伊人 第六十四章 孤星血泪

骡车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颠簸前行，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芸娘的伤口，让她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婉娘不停地用湿布为她降温，眼泪就没干过。柳姨娘坐在车辕上，警惕地注视着前后左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如临大敌。

苏妍蜷缩在角落，车帘缝隙透入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出城的惊险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是一把钝刀，将离开京师的实感，一点点地刻进她的骨肉里。

每远离京师一步，林君莫的身影就在她脑中清晰一分，那最后的对视，那声嘶力竭的“走”字，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苟延残喘的机会。这份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苦。

他生还的几率，渺茫得让她绝望。东宫侍卫身份下的反戈一击，等同于背叛。太子李问心，那位看似温润的储君，会如何处置一个心怀异志、且可能掌握了某些秘密的侍卫？那些隐藏在幕后、能调动精锐死士的黑手，又会如何灭口？

她仿佛能看到阴冷的地牢，沾血的刑具，看到他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沉默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

为什么……明明说过恨她，明明选择了那条最决绝的路，为什么最后还要为她做到这一步？镇北侯府已经没了，他们之间除了沉重的过往和血仇，还剩下什么？值得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年少时那些模糊而美好的情愫，如同被血与火浸泡过的残破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又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撕得粉碎。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拥有的可能。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疼痛和喉咙里堵塞的硬块。

骡车行至一处偏僻的树林旁，柳姨娘叫停了车。必须尽快为芸娘处理伤口，发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四人躲进密林深处。柳姨娘拿出备用的伤药和清水，小心翼翼地解开芸娘手臂上已被血浸透的布条。伤口狰狞外翻，边缘已经红肿发炎，看得人心惊肉跳。

苏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到一旁，靠着一棵大树滑坐下来。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隐阁的联络点不能再用了，京师回不去，她们如同无根的浮萍。

她从怀中掏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银铃铛。冰凉的银质沾染了她的体温，铃舌无声。这是谢允之给的，代表着一份她不敢触碰、也已然无望的温暖和正常生活。而现在，这份微弱的暖意，也被京师的冰冷和血腥彻底淹没。

还有林君莫……她甚至没有一件他的东西可以凭吊。唯有记忆里那个阳光赤诚的少年侍卫，和最后那个绝望冰冷的眼神，交替切割着她的心。

就在她心神俱碎之际，树林外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听动静，人数不少！

柳姨娘脸色一变，立刻示意所有人噤声，掩藏好踪迹。

苏妍透过枝叶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队约莫二十余骑的人马，风驰电掣般从官道上掠过。那些人皆着黑色劲装，外罩斗篷，虽未打旗号，但行动间那股肃杀凌厉的气势，绝非寻常商队或镖师！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那队人马中间，押着一辆沉重的、车窗被钉死的囚车！

囚车颠簸着，隐约可见里面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细节，但苏妍的心跳却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一种可怕的、毫无来由的直觉，如同毒蛇般窜上她的脊背！

那队人马速度极快，转眼间便朝着京师方向疾驰而去，消失在尘土之中。

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苏妍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

那囚车里的人……会是谁？

是“鹞”吗？他被抓住了？

还是……其他落入敌手的隐阁成员？

或者……是……

她不敢想下去那个最可怕的可能。

“看方向，是进京的。”柳姨娘的声音沉重地响起，带着深深的忧虑，“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押送……绝非寻常囚犯。”

一种更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攫住了苏妍。她原本以为逃出京师便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但现在看来，一张更大的网，似乎正在收紧。她们的逃亡，或许从一开始，就仍在对方的掌控或者说监视之下？

那队人马的出现，像是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将她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点关于林君莫生还的渺茫希望，也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和无边的黑暗。

她缓缓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原来，从镇北侯府倾覆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注定只剩下血泪和荆棘。所有的温暖和希望，都是转瞬即逝的幻影，最终都会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孤星泣血，前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