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伊人 第六十二章 血色黎明

天色灰蒙蒙的，透着一丝将亮未亮的死寂。苏妍和芸娘互相搀扶着，如同两个从地狱边缘爬回的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回榆钱胡同的小院。

柳姨娘和婉娘一夜未眠，焦灼地守在门内。门闩刚一落下，柳姨娘便扑了上来，看到芸娘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和苏妍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倒吸一口冷气，什么都明白了。

“快！先进屋！”柳姨娘压下惊呼，声音发紧，手脚麻利地搀住芸娘，婉娘则红着眼圈扶住几乎虚脱的苏妍。

屋内，油灯如豆。芸娘咬紧牙关，任由柳姨娘用烧酒清洗伤口，撒上金疮药，再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整个过程一声未吭，只有额头上滚落的冷汗显示着她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苏妍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灯火，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夜风中那声压抑的“走！”字，刀剑碰撞的锐响，黑衣人喉间喷溅的鲜血，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决绝的黑色身影……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他……他回来了吗？”她猛地抓住柳姨娘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嘶哑得厉害，眼中是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和巨大的恐惧。

柳姨娘包扎的手一顿，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一点光亮从苏妍眼中熄灭。她颓然松开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蜷缩进椅子里，无声地颤抖起来。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窒息的、冰冷的绝望。

他为了救她，彻底暴露了。在东宫侍卫的身份掩护下，出手击杀明显是官方背景的埋伏者……这是滔天大罪！太子会如何对他？那些背后的黑手会如何对他？他还能活着走出那个地方吗？

“小姐……”婉娘端来热水，声音带着哭腔。

苏妍毫无反应。

柳姨娘处理好芸娘的伤口，走到苏妍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苏姑娘，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其他同伴拼死为我们争得一线生机，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坐以待毙的！”

苏妍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睛。

“那些埋伏的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出手就是杀招，绝不是普通衙役或者地下帮派，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中好手或者秘密衙署的死士。”芸娘忍着痛，虚弱地分析，“他们显然早就布好了网，等着我们撞上去。‘鹞’的消息，绝对是陷阱。”

“而且，”柳姨娘接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能调动这样的人手，精准地在西城布局，说明我们的对手，能量远超预期。这次失败，他们必定会更加警惕，追查也会更紧。这里……恐怕也不再安全了。”

话音未落，院外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犬吠，随即是更夫敲梆报晓的声音，但在这黎明前的寂静里，那梆声听起来却莫名带着一种紧张的意味。

一种无形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如同勒紧的绞索，套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苏妍猛地打了个寒颤。柳姨娘的话像冰锥刺破了她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的外壳，露出了内里必须生存下去的、冰冷的内核。

是的。不能倒下。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她不能辜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颤抖，一点点坐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火光。

“姨娘说得对。”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我们必须立刻准备撤离。”

“撤离？”婉惊愕。

“只是暂时离开。”苏妍的大脑飞速运转，隐阁训练出的应变能力在极端压力下开始显现，“对方刚刚发动袭击失败，还折了人手，此刻正是他们最混乱、也需要时间确认战果和调整部署的时候。他们会搜查，但大规模挨家挨户的搜查需要时间调动，最快也要到今天白天。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

她看向柳姨娘：“姨娘，您在京师多年，可有绝对可靠、且不为人知的紧急避难之所？不需要大，只要能藏身一两日即可。”

柳姨娘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有！在崇文门附近有一条死胡同，最里面有一处废弃的皮匠作坊，底下有个极小的地窖，是早年我无意中发现的，连阁里都未必记录在册。只是那里环境恶劣，只能暂避。”

“足够了！”苏妍当机立断，“我们立刻准备。只带最必要的物品，银钱、伤药、身份文牒。其他一切，包括所有可能带有个人痕迹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她的冷静和果断感染了其他人。芸娘挣扎着要起身帮忙，被苏妍按住：“你受伤了，保存体力，接下来更需要你。”

她和柳姨娘、婉娘立刻行动起来。将几件换洗衣物、紧要物品打成一个不大的包袱。柳姨娘将一些珍贵的药材和那瓶迷烟小心藏好。婉娘则将厨房里不易携带的米面胡乱散开，制造仓促离开的假象。

最后，苏妍站在屋中，环顾这个她住了数月、给予她短暂安宁的小院，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旋即化为决绝。她拿起油灯，走到墙角，将灯油缓缓倾洒在一些旧的纸张、布片上。

“小姐！”婉娘惊呼。

“不能留给他们任何分析我们习惯和来历的东西。”苏妍的声音冰冷，她划燃火折，扔了下去。

火焰迅速窜起，吞噬着那些承载着短暂日常记忆的物件，映照着她苍白而坚毅的侧脸。

“走！”

四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她们避开大路，专走最阴暗狭窄的小巷，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就在她们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天色刚蒙蒙亮。

一队穿着京兆府服色，实则气息精悍冷冽的人马，在一个面色阴沉的便装男子带领下，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榆钱胡同的小院。

“撞开！”

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院内空无一人，堂屋中央，是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冒着青烟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便装男子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人刚走不久。”他冷声道，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搜！仔细搜！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

手下们迅速散开，翻箱倒柜，动作专业而粗暴。

很快，有人在里屋床脚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极不起眼的、被撕扯下来的、带着点点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布条——那是芸娘包扎时不小心刮落的一角。

另一人则在灰烬堆里，扒拉出一小块未完全烧毁的、带着特殊徽记墨痕的纸张残角——那是隐阁传递密信时特有的印记，虽已模糊，却足以让识货的人心惊。

便装男子看着呈上来的两样东西，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笑意。

“果然……是老鼠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兴奋而残忍，“追！她们跑不远！通知各门，严加盘查！特别是身上带伤的女子！”

猎杀，已然开始。

而苏妍四人，对此一无所知。她们刚刚抵达那座废弃的皮匠作坊，一股浓重的、腐朽的皮革和霉味扑面而来。地窖入口被杂物掩盖，里面狭窄、阴暗、潮湿，如同一个等待埋葬活人的坟墓。

她们挤在黑暗中，听着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地面上方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声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阴影的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