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的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个篮球圈,而雨水还未干透,余波仍在震荡。
无数媒体的电话如催命符般打爆了温县队的每一个号码,闪光灯像是要将这个小县城照得亮如白昼。
但风暴的中心,陈风,却消失了。
他谢绝了所有采访,推掉了所有庆功宴,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沉淀着岁月与尘埃的太极馆。
夜,深得像一池浓墨。
太极馆内,唯有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下一地清冷的银辉。
陈风盘膝而坐,身前是那块不知传承了多少代、表面已磨得温润如玉的“听劲碑”。
他的手中,一颗篮球静静躺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球面上粗粝的纹路,仿佛在阅读一段无人能懂的密码。
脑海中,李昂在发布会上那副机械复述的画面,如同一段卡顿的影片,反复播放。
那空洞的眼神,那毫无感情的语调,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神经上。
然而,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却是另一个画面——省赛关键时刻,他拦下冲动暴怒的队友赵猛时,自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
那一刻,他一直以为那是愤怒到了极致的克制,是面对背叛与构陷的冷笑。
但现在,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听”到的反馈。
当赵猛狂怒的力道撞上他的手臂时,他清晰地“听”到了那股力量内部的紊乱与崩裂,他“听”到了赵猛即将失控的节奏。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和卸力。
那是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一种源自劲道的语言。
陈风的指尖骤然停下,他低声自问,声音在空旷的武馆里带着一丝颤抖:“如果眼睛会骗人,看到的真相都可能是伪装……那心跳,会不会比眼睛更准?”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轻响,伴随着拐杖笃笃点地的声音。
陈阿公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月光勾勒出他苍老却挺拔的轮廓。
他看着闭目凝神、眉头却拧成一个疙瘩的孙子,没有出声责备,只是走上前,枯瘦的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心乱了。”老人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是因为你想在球场上彻底赢过李昂,还是……你想把他从那条看不见的线后面,拉回来?”
陈风浑身一震,仿佛被这句问话击中了灵魂最深处。
赢?
他当然想赢。
但救?
这个词,让他茫然失措。
“太极,不是让你学会一千种怎么打出去的招式,而是让你练就一万种感应对手的方式。”陈阿公缓缓走到香案前,拿起一根色泽深沉的老檀香,用火柴点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来了令人心安的香气,“你若总想着怎么打回去,怎么反击,那你的心就已经落了下乘,输了先机。真正的宗师,是在对方动念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回应。”
他引着陈风进入内堂的静室,这里比外面更加幽暗,也更加宁静。
“今晚,不练招,不运球。”老人将那支檀香插在香炉里,“我们练‘三息归元’。”
“吸气的时候,在心里想着,你膝上的篮球,顺着你的呼吸,平稳地旋转一圈。”
“呼气的时候,想着它旋转之后,安安稳稳地落回你的掌心,纹丝不动。”
陈风依言闭上双眼,开始调整呼吸。
起初,他心烦意乱,脑子里全是李昂、赵猛、还有那些刺眼的闪光灯。
篮球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老檀香的味道有种奇特的魔力,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他思绪的褶皱。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陈风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不再刻意思考,只是本能地跟随着爷爷的引导。
吸气,球转;呼气,球落。
三更时分,当窗外的月亮偏西,静室内的陈风已经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与这间静室、与整个深夜的脉搏融为一体。
膝上的篮球,不再是一颗死物。
他竟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自己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那层牛皮复合材料正发生着极其细微的颤动,仿佛,它也有了生命,与他的脉搏达到了同频。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从虚掩的门缝里灌了进来。
呼——
风吹起了香炉里积攒的香灰,轻轻扬起,如同一场微缩的雪。
也就在这一瞬间,陈风“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推力。
那颗一直稳稳置于他膝上的篮球,竟顺着那股风力,微微滚动了半圈——而他的手,未曾触碰分毫!
陈风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这不是幻觉!
门外,一直默默守候的老张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的陈阿公感叹道:“老爷子,您还记得吗?您当年,就是在这样一个风起的夜里,第一次听见了院子里雪落的声音。”
第二天的晨练,天刚蒙蒙亮。
陈风便抱着球出现在训练场上,他尝试着将昨夜的“三息归元法”融入到运球之中。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巨大的。
他一味追求那种心与球合一的境界,反而弄得手忙脚乱。
“啪!啪!”篮球一次次脱手飞出,比他初学时还要笨拙。
他越是急躁,就越是无法集中精神,昨夜那种空明的状态遥不可及。
“别用蛮力去‘想’,要用身体去‘听’!”赵猛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大声吼道。
正在这时,苏晴樱推着一个装满仪器的推车走了过来,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将一份打印出来的图表递给陈风:“看看这个,这是上次比赛时,我偷偷采集的你的脑波监测初步数据。”
陈风接过图表,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曲线。
苏晴樱指着其中一段平稳的波形:“看到没?在你进入极度专注状态时,你的α波非常稳定,频率在8到10赫兹之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顿了顿,扔出一个重磅炸弹:“一个标准篮球,在标准的运球节奏下,它的旋转频率,恰好也在这个区间。所以……你不是在用眼睛看队友的跑位,也不是在算计对手的防守路线。”
苏晴樱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看穿陈风的灵魂:“是你的心跳,或者说,是你大脑的生物节律,已经先你的眼睛一步,‘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听’到了篮球每一次旋转的意图!”
陈风沉默了。
他看着那张图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球,良久,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本磨得起了毛边的手札,翻到一页,在“第三十四讲:视野与预判”的旁边,用笔用力添上了一句崭新的感悟:
“闭眼之前,先闭心。”
恰在此时,四强战的抽签结果送到了训练馆。
温县中学的下一个对手,是南湖体校——一支以铁血防守和疾速快攻著称的豪强,他们的“闪电防线”闻名全省,场均能逼迫对手出现高达22次的失误。
“他妈的!绝对是黑幕!”赵猛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刚打完一个冠军热门,又来一个防守怪物!这是故意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队友们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南湖体校的比赛录像他们看过,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
陈风却没有参与讨论。
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训练馆外旗杆上那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红色绸缎。
那红绸时而舒展,时而卷曲,毫无规律,却又蕴含着风的轨迹。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咚。”
三下沉稳而有力的运球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所有的迷茫与不安都已褪去,眸光清澈如洗,亮得惊人。
“他们快,是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而我……开始信风了。”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迎着正午刺目的阳光,双眼却未曾有丝毫眯起。
那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映照的不是灼热的光线,而是一片无垠的、流动的风之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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