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马剑鸣 第九章 血箭

崖风裹着雪籽，抽在人脸上像小刀子。赵岩蹲在鹰嘴崖的凸石后，看耿珠用三角阵旗语打信号——左路石勇带二十人守隘口，右路苏小小领伤兵隐蔽，中路留给自己和钱六。

“赵头领，”钱六凑过来，羊皮袄上沾着泥，“完颜狐的骑兵离崖底只剩三里，按您说的，咱把滚石堆在这儿？”他指着崖壁最陡处，那儿的碎石缝里还卡着去年山洪冲下的断木。

赵岩没应声，摸出怀里的火药包——李铁匠上周试炸时崩了手的次品，引线短得像截烧过的麻绳。他总觉得钱六不对劲，今早分干粮时，这汉子看自己的眼神，像狼盯着刚吞了羊的猎户。

“钱大哥在义军多久了？”赵岩突然问，指尖捻着引线末端的火石。

钱六愣了愣，往崖下瞥：“打莱芜关跟着张将军……哦不，是跟着您，快俩月了。”他喉结动了动，“头领问这干啥？”

耿珠的旗语变了：敌军分两队，一队佯攻，一队绕侧翼。赵岩心里咯噔一下——侧翼是片缓坡，正是钱六说“不必设防”的地方。他猛地拽住钱六的胳膊，这汉子的手竟比崖石还凉。

“完颜狐给了你多少好处？”

钱六脸色煞白，反手想挣开，却被赵岩拧住手腕。他毕竟是庄稼汉出身，哪经得住现代格斗术的锁技，疼得直咧嘴：“头领别冤枉人！我家婆娘还在莱芜关……”

“你家婆娘去年就被金军掳走了，”赵岩盯着他眼睛，“是耿珠从死人堆里把她埋了的。”

这话像把冰锥，戳得钱六浑身一颤。崖下突然传来马蹄声，不是佯攻的方向——果然是绕侧翼的骑兵！赵岩推钱六撞向堆滚石的木架，自己摸出火石擦燃引线。

“去你娘的汉奸！”钱六被撞得趴在断木上，看赵岩把火药包塞进石缝，突然从靴筒摸出短刀。耿珠的箭来得比他出刀快，羽箭擦着钱六的耳际钉进崖壁，箭尾还颤着。

“赵岩！”耿珠在高处喊，声音被风撕得碎，“左翼接敌！”

赵岩没回头，把最后一个火药包塞进更大的石缝。引线滋滋烧着，他冲耿珠的方向喊：“带弟兄们撤到第二隘口！”

钱六疯了似的扑过来，赵岩侧身躲开，抬脚踹在他膝弯。这汉子跪倒时，正看见完颜狐的骑兵露头，领头的金将举着狼牙棒，兜鍪上的红缨在雪地里像团血。

“轰隆——”

第一个火药包炸了。崖壁抖得像筛糠，碎石混着断木砸下去，把最前的两匹战马砸得立起来。钱六趁乱想爬，被赵岩踩住后背。

“那信……”赵岩压着嗓子问，“张安国让你给谁带信？”

钱六脸贴在冰冷的石面上，嗬嗬地喘：“是蒙古人……在鹰愁涧……”

第二个火药包的引线快烧完了。赵岩瞥见耿珠正带小队往回撤，她肩上的三角阵旗被风吹得猎猎响，像面不肯倒的小旗。

“下辈子做个好汉子。”他松开脚，转身冲向崖壁另一侧。

钱六刚爬起来，就被滚落的巨石扫中腰，惨叫声被更大的爆炸声吞了。赵岩跃过一道石缝时，看见耿珠勒住马等他，她的乌骓马前蹄刨着碎石，鼻息喷成白汽。

“上来！”她伸手，掌心有道新磨的茧。

赵岩拽着她的手跃上马鞍，后腰突然一热——不是血，是耿珠塞过来的羊皮袋。他低头看，袋口露出半截信纸，墨迹被雪洇了，只看清“蒙古”“鹰愁涧”几个字。

“箭！”耿珠突然偏头，羽箭擦着她的发髻钉进崖壁，箭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狐”字。

完颜狐的骑兵冲上来了。耿珠一夹马腹，乌骓马顺着陡坡往下冲，赵岩在她身后抽出腰刀，劈断迎面射来的第二支箭。风里混着血腥味，他突然觉出不对——耿珠的身子在抖。

“你中箭了？”

她没回头，只是把缰绳攥得更紧：“皮外伤。”声音却有点发飘。

赵岩扳过她的肩膀，雪地里看得清，她右肩的皮袄被血浸透了，箭头还露在外面，沾着的碎发上结了层薄冰。

“勒马！”他吼道，不等耿珠反应就跳下马，把她拽下来按在雪地里。

“疯了？”耿珠想挣，却被他按住后颈，“金军快追上来了！”

赵岩没理，撕开她的皮袄。箭头是镔铁的，比宋军的箭镞宽半指，尾羽沾着点灰黑色的毛——不是中原马的。他摸出匕首想挑箭头，却发现箭杆上缠着圈细铁丝，一拔就会带出血肉。

“别动。”他按住她的肩，低头用牙咬住箭头尾端。雪水混着血渗进嘴里，又腥又咸。耿珠突然反手攥住他的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你他娘的……”她声音发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赵岩猛地抬头，箭头被拔出来了，带着块血肉。他把自己的帕子撕成条，往伤口上按：“这箭是蒙古人的，完颜狐跟他们勾搭上了。”

耿珠的手松了松，却没放开。远处传来马蹄声，赵岩把那截沾血的信纸塞进怀里，扶她站起来。乌骓马在旁边刨着蹄子，鼻息喷在两人之间，把飘落的雪籽都吹开了。

“走。”耿珠拽过缰绳，往鹰愁涧的方向瞥了眼，“先找苏小小处理伤口。”

赵岩跟在她身后，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刚才炸崖时揣得太急，边角被火药燎焦了，翻开一看，空白页上竟洇出两个字，像血又像墨——

血光。

风卷着雪扑过来，把两人的脚印很快盖了。鹰嘴崖上，完颜狐盯着那片狼藉的碎石堆，从怀里摸出另一封羊皮信，火漆印是个狼头。

“告诉蒙古人，”他舔了舔冻裂的嘴唇，“人跑了，但信……他们拿到了。”

身后的亲兵应着，没人看见他靴底沾着的火药渣——那是钱六死前，攥在手里的最后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