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冬至的雨,在西南群山间下得绵长而沉默。
泥泞山路像一条被雨水泡胀的灰蛇,蜿蜒伸向云雾深处。
越野车艰难攀行,底盘不时刮擦着凸起的石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车内,白若雪一言不发。
她手中那张教育局下发的《乡村学校厨房改造资助计划》早已被指尖摩挲得卷边发皱。
文件末尾附着一项特殊赛事通知:“‘薪火灶’模型设计大赛——最接近创始人原始设计者,优先获得专项资金。”
她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穿透雨幕,落在远处低矮校舍前的一片泥地上。
十几个孩子正围成一圈,小手在湿漉漉的泥土中反复揉捏、塑形。
他们眉头紧锁,神情近乎虔诚,仿佛手中不是一团烂泥,而是某种即将点燃世界的圣物。
一名年轻女教师在一旁轻声指导:“弧度要圆,火道必须居中,通风口不能太大……你们看图纸,若雪姐姐的设计是完美的。”
完美?
白若雪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推门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肩头。
没有人认出她——这个曾赤脚走过雪原、用半截铁皮罐煮过救命汤药的女人,如今只是个撑伞路过的小城访客。
她静静站在操场边缘,看着孩子们一次次推倒重来。
一个男孩好不容易完成作品,刚放进烘干箱,热气一冲,灶体“啪”地裂开一道缝,他当场红了眼眶。
“比赛重要吗?”傍晚放学后,她终于走近,声音清淡如风。
小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师说……赢了才能修厨房。现在我们吃饭都在教室,冬天冷得很。”
白若雪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堆被踩得稀烂的黄泥。
她想起了什么——多年前那个雪夜,她蜷缩在废墟角落,用碎瓦片搭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灶,留大缝、偏火道,连烟囱都是斜的。
可它烧起来了。
哪怕浓烟滚滚,至少,暖过一个人。
“那咱们做个‘难看但能烧’的。”她说。
夜色渐深,操场上只剩她们三人。
没有图纸,没有标准,只有她带着孩子们一块块捡拾废弃的碎瓦片,一层层垒砌。
灶口故意留宽,火道歪斜如醉汉脚步,顶部甚至塌了一角。
“这样真的可以吗?”孩子怯生生问。
“可以。”白若雪点头,“因为它不是为了好看活着,是为了烧火活着。”
第二日评比现场,阳光破云而出。
一排排“薪火灶”模型整齐陈列:线条流畅、比例精准、釉面光洁,宛如博物馆展品。
评委们频频颔首。
轮到角落那座歪斜小灶时,有人笑出声:“这也能叫设计?”
点火测试开始。
精美之作逐一燃起,火焰跃动不过十秒,便因内部应力不均,“噼啪”炸裂。
评委脸色凝重。
唯有那座歪灶,在众人讥笑中稳稳燃起。
火焰虽不旺盛,却持续跳跃,锅底渐渐泛出焦香——红薯熟了。
浓烟滚滚升腾,呛得人咳嗽,可没人移开视线。
寂静良久,主评委缓缓起身:“传统奖项颁给完美,但我们今天……破例设立一个‘生命力奖’。”
掌声稀落响起,随即如潮水般涌来。
白若雪没等颁奖结束,已悄然转身离去。
走出校门时,两个孩子追出来争论的声音随风飘进耳中:
“你说咱这锅,像不像走路摔跤的样子?”
“像!可它走得挺远呢。”
她脚步微顿,终未回头。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城市中心。
楚逸尘立于会议室巨幅数据屏前,身后是董事会十余双质疑的眼睛。
“第七十九号灶台使用率下降42%。”财务总监语气尖锐,“用户调研显示,周边新开五家连锁快餐店,我们的社区厨房正在失去意义。”
“建议转型为商业餐饮品牌,注入资本,扩大规模。”有人附和。
楚逸尘不语,只轻轻按下遥控器。
屏幕切换,一段剪辑短片开始播放:
清晨五点,一对环卫工夫妻轮流将饭盒放入灶台加热,女人呵着手,把热好的粥递给丈夫;
午间,一名失业男子独自坐在角落,一遍遍清洗锅具,动作机械却专注,像是在洗去心头积尘;
深夜,单亲妈妈抱着熟睡的孩子,一边哺乳一边加热冷饭,灯光映着她疲惫却坚定的脸。
画面结束,满室寂静。
“它不再是‘若雪专属灶’。”楚逸尘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火。下降的不是价值,是依赖。”
散会后,他独自回到老灶旧址。
新牌已立起,字迹清晰——
“欢迎冷锅,这里专治孤独。”
风拂过碑文,仿佛有谁轻轻应了一声。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地下热网监控中心警报突响。
小七赶到废弃泵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数十个流浪猫狗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灶区周围,锅里温着稀薄米糊。
一位老妪守在火边,双手枯瘦如柴。
“我们知道违规……可这些小畜生比人还怕冷。”她低声说。
技术员怒斥:“立即封堵!这是重大安全隐患!”
小七沉默片刻,忽然下令:“接入备用支线供热,流量调至最低档。”
“你疯了?这不是规定流程!”
“从今天起,这类情况统称‘余热共享’。”他掏出手机,拍下那些瘦弱却渐渐舒展的身体,发进内部群,附言:
“火本不该只照见规则,也该暖到例外。”
归途中,他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城市灯火,喃喃一句:
“原来有些人走远了,反而烧得更旺。”
山雨停歇,晨光初透。
某出版社大楼顶层,白归合上最后一份稿纸。
书名页赫然写着:《民间炊事手册·终卷》。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钟,距离发布会还有六小时。
记者的问题已在预演稿中标红加粗——
“若雪本人从未获得任何奖项,你认为她会被历史记住吗?”
她没有答案。
但她知道,有些火种,从来不在聚光灯下燃烧。
【第408章】火未熄,路已远
清晨七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出版社大楼顶层却已灯火通明。
红毯从电梯口一路铺至发布会主台,背景板上《民间炊事手册·终卷》八个烫金大字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媒体记者鱼贯而入,镜头对准中央那个素衣女子——白归。
她站在讲台前,不施粉黛,手中只握着一支旧钢笔。
那是若雪留在山间学校抽屉里的最后一支,墨迹斑驳,笔尖微弯,像一段被岁月压弯的脊梁。
“今天不是颁奖礼。”她开口,声音清冷却有力,“是交还。”
台下窸窣声起。
闪光灯频频亮起,有人低声议论:“这书真能卖出去?全是些土灶图纸、野菜汤方、腌菜比例……连个二维码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名记者猛地举手:“白主编,我们查阅过所有公开记录——白若雪本人从未获得任何官方奖项,甚至没有正式职称。您认为,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被历史记住吗?”
全场骤静。
白归没回答。她只是轻轻按下遥控器。
大屏黑了片刻,随即亮起一段无声录像。
南方小镇,天光微明。
青石巷口,一位卖菜阿婆收完摊,拎着空篮走进巷尾那间低矮的小灶房。
她熟练地淘米、点火、盖锅,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镜头缓缓拉近,落在墙上——一张泛黄照片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出轮廓:年轻的女子站在泥灶旁,眼神坚定,肩头落雪。
正是若雪。
画面定格三秒,戛然而止。
白归关掉投影,环视全场:“记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走过的路,现在有人踏着她的脚印,去做一顿没人夸的饭。”
台下鸦雀无声。
几秒后,掌声自角落响起,起初零星,继而如潮涌动。
有人眼眶发红,有人低头翻着手中的样书,指尖摩挲着一页“残障老人单人灶设计图”;还有记者悄悄摘下耳麦,拨通家里电话:“妈,今年年夜饭……我回来吃。”
发布会结束,人群散去。
白归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
手机震动,一条匿名信息弹出:
“她在路上。”
她望着那句话,良久未动,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嗯。”
同一夜,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寒夜。
楚逸尘驱车穿过半个城市,最终停在城郊一片荒废的坡道尽头。
这里曾是第一个“薪火灶”的诞生地,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碎陶片铺成一条歪斜小径,当地人叫它“薪火之路”。
风很冷。
他看见一个盲人阿婆坐在路边矮凳上,面前摆着一口变形铝锅,架在简易煤炉上。
水已微沸,饺子沉在锅底,迟迟不浮。
火太小了,烧了半个钟头也不见熟透。
他上前欲调整风门,却被阿婆抬手拦住。
“别急。”她笑了笑,皱纹里藏着温柔,“让我慢慢来。我记不住配方,手也不稳,可我知道——只要锅还在响,就还没到终点。”
楚逸尘怔住。
他蹲下身,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守候。
远处,零星烟花爆绽,照亮夜空又迅速归于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第一只饺子缓缓浮起,颤巍巍地打了个转。
阿婆伸手去捞,手微微发抖,却始终没让勺子倾斜。
她将饺子放进粗瓷碗,轻吹一口,咬下。
“熟了。”她笑着说,“还是热的。”
楚逸尘望着她脸上那一瞬的满足,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他轻声道:“你教会我们的,从来不是如何成为你。是你让我们相信,哪怕饭冷了,只要手还在烧,就值得再揭一次锅盖。”
风掠过碎陶铺就的小路,仿佛有谁在回应。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群山深处,一辆越野车正缓缓驶入云雾缭绕的盘山公路。
车内,白若雪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影,忽然开口:
“下一站,是哪?”
司机看了眼导航:“前头有个康复中心,专收烧伤儿童。”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袖口——那里有一道早已结痂的烫痕,深褐色,像一枚隐秘的印记。
雨,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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