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他们这么嚣张的吗

续唐 窝煮沉浮 军事历史 | 架空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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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王存勖一行人便已策马启程。

半日的疾驰,马蹄踏过官道,碾过乡间土路,终于在午后时分,抵达了李浮城负责的铁路建设区域。

眼前的景象与宁静的杜家村截然不同。

这是一片被强行开辟出的巨大工地,如同在大地上撕开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远处是连绵的土丘被劈开,近处是深挖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新翻泥土混合着碎石、木材的特殊气味。

巨大的原木枕木被堆放在一旁,像巨兽的骸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条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笔直延伸向远方的铁轨雏形。

就在这片喧嚣与尘土飞扬的中心,王存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浮城。

他正站在一段刚刚铺设好碎石路基的地段,身上沾满了灰土,原本清秀的脸上晒得黝黑,嘴唇甚至有些干裂起皮。

他正挥舞着手臂,对着几个工人大声指挥着,声音因为长时间喊叫而显得嘶哑

“这边!这边的碎石再填实一点!用夯锤!用力!枕木的间距,再量一遍,差一丝都不行!张老三!你带人去把前面那段清出来的土方赶紧运走,别挡着道!”

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而专注,整个人仿佛绷紧的弓弦,全然没有察觉到远处来了一队人马。

“徒儿!”

王存勖勒住战马,提气高声唤道。

声音穿透了工地的嘈杂。

李浮城正弯腰查看一根枕木的水平度,闻声猛地抬头,循声望来。

当看清马背上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时,他脸上的严肃和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师…师父?!”

李浮城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不敢确信的颤抖。

他几乎是踉跄着从路基上跳下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朝着王存勖奔来!

他跑到王存勖马前,因为激动和跑得太急,气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仰着头,看着端坐马上的王存勖,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

“师父!您…您真的来了!”

那眼神,充满了委屈、依赖和终于见到主心骨的巨大安心感。

王存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走到李浮城面前,仔细打量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

不过月余未见,李浮城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上写满了风霜和透支的疲惫。

那身原本合体的劲装,此刻也显得空荡,沾满了洗不掉的泥浆和油污。

王存勖心中了然,这工程的艰难,恐怕远超预期。

他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李浮城的肩膀,力道沉稳,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嗯,我来了。”

王存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辛苦你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辛苦”,仿佛瞬间打开了李浮城心中压抑已久的闸门。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地将这月余来的艰辛、压力、委屈和憋闷倒了出来,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

“师父!您不知道…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李浮城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激动

“这地方看着平坦,底下全是顽石!开凿路基,崩断的钢钎都能堆成小山!雇来的民夫,十个里有八个没碰过这等重活,教了一遍又一遍,稍不留神就出错!图纸是死的,可这地是活的啊!遇到雨天,刚铺好的碎石道砟就全成了泥塘,人踩上去都拔不出脚!还有材料…您要的钢轨,运力根本跟不上!地方官府那边…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要人要物,处处掣肘!张大人虽然极力支持,可下面那些胥吏…简直就是一群蛀虫!雁过拔毛!工期压得紧,人手又不足,弟子…弟子真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有时候半夜惊醒,满脑子都是枕木的间距和钢轨的对接…”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指向身后那片热火朝天却又显得混乱的工地,指向那些挥汗如雨、表情麻木的工人,指向那些堆积如山的材料和工具

“您看…您看看!每一寸铁轨下面,铺的都是汗,是血,是…是弟子快要熬干的灯油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圈更红了,那是一种心力交瘁到极致,终于见到依靠后的宣泄。

王存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能感受到李浮城话语里沉甸甸的分量和那份几乎被压垮的疲惫。

他再次拍了拍李浮城的肩,这次的动作带着更深的安抚力量。

“好了。”

王存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

“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这其中的艰难,我明白。”

他环视着这片喧嚣的、充满挑战的工地,目光锐利如鹰

“既然我来了,这些麻烦,就交给我。你先把心放进肚子里,喘口气。带我去看看详细的情况,把最难啃的骨头,指给我看。”

李浮城听着王存勖沉稳的话语,感受着那手掌传来的坚定力量,心中的巨石仿佛瞬间被挪开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重重地点头

“是!师父!弟子这就带您去!”

他眼中的疲惫依旧,但那份几乎熄灭的火焰,在王存勖到来的这一刻,又重新被点燃了。

李浮城带着王存勖、王存乂和陆金,气势汹汹地朝着工地上临时搭建的、专门处理物料调拨和民夫征调的胥吏办事棚走去。

他脚步生风,脸上之前的激动和委屈已被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取代,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师父,您是不知道,这帮蛀虫,简直比这工地上的顽石还让人恶心!”

李浮城边走边咬牙切齿地控诉,声音里充满了愤懑

“他们面上答应得比谁都痛快,背地里使的绊子,能把人活活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细数这月余来积累的“罪状”:

“就比如最要命的钢轨和道钉!”

李浮城指着远处堆积如山的枕木,却看不到多少急需的钢轨

“我拿着张大人的批文,三番五次去找管仓库的刘主簿。那老小子,每次见我都笑得跟朵花似的,拍着胸脯保证:‘李大人放心!张大人交代的事,下官岂敢怠慢?钢轨已在路上,最迟三日必到!’结果呢?”他冷笑一声,眼中几乎喷火,“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每次去催,他要么说‘路上遇到暴雨,泥泞难行’,要么说‘车轴断裂,正在抢修’,再不然就是‘库房盘点,暂缓发放’!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我派人去查探,那运送钢轨的车队,根本就没出过城!硬生生拖了我大半个月!逼得我没办法,只能降低标准,先铺次要路段,差点误了大事!”

“还有征调民夫!”

李浮城指向工地上一些明显体力不支、动作迟缓的身影

“我跟管户籍和徭役的赵司吏讲得清清楚楚:要身强力壮、能扛重活的!他也满口应承:‘李大人为朝廷效力,下官定当鼎力相助,精壮劳力明日便到!’结果第二天送来的,是什么?”他气得声音都抖了,“不是头发花白、走路都颤巍的老头,就是瘦骨嶙峋、风一吹就倒的半大孩子!还有几个,明眼人一看就是带着病的!我问赵司吏,他一脸无辜,摊着手说:‘哎呀李大人,您是不知道,本县青壮前些日子都被征去修河堤了,实在抽调不出啊!这些都是自愿报效朝廷的良民,您就凑合着用吧?’凑合?这重体力活是能凑合的?明摆着是故意刁难,拿老弱来充数,既应付了差事,又让我用不成人!”

“再说工具!”李浮城从旁边一个工人手里拿过一把磨损严重、甚至有些变形的铁锹,“开山凿石,需要的是好钢口的铁锤钢钎,需要的是结实耐用的镐头和铁锹!我跟管工器具的孙吏目说过无数次。他每次都是点头哈腰:‘李大人放心,您这边是张大人督办的要务,下官定当优先供应,给您最好的!’结果呢?送来的工具,不是生铁铸的、一砸就崩口的劣质锤头,就是木柄没干透、一用力就断裂的镐把!铁锹薄得像纸,挖两下就卷刃!我找他理论,他一脸为难:‘李大人息怒,实在是库房里就这些了,新到的货还在路上……要不,您先将就着用?下官再帮您催催?’将就?工人们拿着这些破烂,效率低不说,还容易出事故!他就是故意拿残次品来糊弄,等着我求他,好从中渔利!”

“最可恨的是各种文书手续!”李浮城恨得牙痒痒,“有时候急用些特殊材料,或者需要临时征用一小块地堆放土方,按规矩需要补个条子。管文书的钱书吏,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慢条斯理的样子。‘李大人,这个嘛……需要主簿大人签个字。’主簿签了,‘哦,这个还要司吏大人过目。’司吏看了,‘哎呀,这个格式好像不太对,您得重新誊写一份……’一个简单的批复,能在他们手里传阅三四天,最后总能找出点无关紧要的毛病让你重跑一趟!明明就是举手之劳,他们偏要拖着你,磨着你,让你急得跳脚!你不给点‘润笔费’、‘茶水钱’,这事儿就永远办不下来!”

李浮城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师父!他们就是这样!当面把你捧得高高的,满口答应,让你抓不住把柄。背地里,用这些阴损下作的手段,一点点地磨你,拖你,卡你的脖子!让你有火发不出,有理无处讲!张大人虽然支持,但也不可能天天盯着这些鸡毛蒜皮!这帮蛀虫,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这一个月,大半的精力都耗在跟他们斗智斗勇、生闷气上了!工程进度能快得起来才怪!这口恶气,我憋得太久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挂着“物料征调处”牌子、门口还站着两个懒散衙役的棚子,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就是这里!师父!今天您来了,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踢到铁板了!”

“这么嚣张的吗?走带我去看看。”

王存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

王存勖听着李浮城的控诉,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愈发冰冷。

这些胥吏的手段,他并不陌生,无非是官场最下作、却也最难缠的“软刀子杀人”。

他看着徒弟憋屈愤怒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处胥吏的窝点,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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