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士凯接过正六品的部照,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和翼尉现在是和总兵了。
和总兵挠了挠头。在贾士凯面前,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从翼尉升为正二品的右翼总兵,而正主儿贾士凯,却只得了个正六品的营千总,连顶戴都没换成。他是个直爽的人,总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贾士凯什么,因此从头到尾替他将六品部照办下来,略做一点弥补。
“兄弟,我不知该怎么说,”以两人悬殊的身份来说,这一声兄弟,叫得倒是很诚恳,“我可……我可没匿了你的功劳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文祥文大人会是这样一个安排。
听他这样说,贾士凯忽然惊觉,自己的反应大大不对头,就好像是在向上司表示不满一样。连忙利索地打了一个千儿,恭敬地说:“和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标下这个千总,也全靠大人的栽培!”
“这个话就别说了。”和宁苦笑道,“你是委屈了点,可是上头既然这么分派,咱们做属下的,也不敢有什么抱怨。好在你还年轻,以后机会有的是,我看……”想了想,似是下了决心,说道:“南营的马队,原来是包佐领管的。我做个主,给他调剂调剂,以后这三支马队,就全交给你了!”
这是好事。贾士凯心想,官只升了一点点,实权倒是大了不少,看来又能收上不少封包了。想到受贿这种事,脸居然红了红,当下谢过了和总兵。
其实,他刚才之所以发呆,倒不是嫌升的官小,而是在琢磨自己哪里做错了。
在礼部大堂吼龚半伦那一嗓子,并不是临时起意,作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他也没有那份出口成章的急才。事实上,从得知要去礼部大堂站班开始,他就已经在构思那几句话了。毕竟,恭王和龚孝拱的对话,是史有明载的,而龚孝拱的底细,史书上写得也很明白。他要做的,只是抓住那个时机,把想好的几句犀利言辞,倾泻到龚孝拱的身上,将他打垮。
而那个关于“割让”与“永租”的条陈,虽是临时起意,但既然和宁已经因此得了总兵,当然是更加没有问题的。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贾士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家里和白氏吃晚饭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这回事,就连院外的敲门声,也是充耳不闻。
过了片刻,却见福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名刺。
“少爷!少爷!”
唔?”贾士凯看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有些好笑,“哪儿着火啦?”
“宝大人……宝大人有请!”
“哪个宝大人?”贾士凯茫然,伸手接过名刺。
“总管内务府一品大臣,宝?宝大人啊!”
当啷一声,白氏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一个红顶子的一品大员,具了名刺,来请一个六品的武官到自己府里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难怪白氏会吓了这一大跳。贾士凯自己,也有点忐忑不安,虽然猜到必是与礼部大堂的事情有关,但是祸是福,可就说不准了。
门外是宝鋆的一个听差,姓杨。名刺当然不敢收,原封璧还,并且仔细问了宝鋆府的地址,说声随后就到。那听差特意申明,说宝大人交待了,请贾士凯不必穿公服相见。
这就更显得客气了。贾士凯送走了听差,让福伯去雇一辆车来,自己回到正厅,把剩下的饭吃完,也把自己的心情冷静一下。
“士凯,不会出什么事情吧?”白氏怔怔的,还有点没回过神,“天都黑了。”
贾士凯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头绪,但要说有什么大风险,似乎也不至于。
吃过饭,福伯的车也雇好了,于是坐了车,一路向西,来到设在西城凤翔胡同的宝鋆府,向门上通报了姓名,呈上自己的手本。很快,刚才的那名听差便从里面出来,说声“宝大人有请”,把贾士凯一路带到了宝鋆的书房。
见了宝鋆,自然要行堂参的大礼。宝鋆等他行完礼,叫着他的字说:“延亭,起来起来,坐下喝茶。”
原来我叫延亭,贾士凯心想,这必是自己的字了,看来自己的老爹还真有几两墨水,起的名和字,居然都颇见雅致。
“是,谢谢宝大人。”贾士凯在宝鋆侧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他还没有跟这样的朝廷大员打过交道,心里没底,打定了主意少说多听。
宝鋆先是跟他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问了问家里的状况和在营里当差的情形,才转入了正题。
“延亭,前几天你在礼部大堂那一出,语惊四座啊,”宝鋆慢条斯理地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谢大人夸奖,卑职不敢当。”贾士凯又离座请了个安。
“哎,坐着坐着。”宝鋆心想,这个年轻人,既不失礼数,又没有在上官的威仪面前惊慌失措,文祥说他有胆有识,看来不错。
“你写的那个条陈,亦为恭亲王所激赏!但你的官衔,只小小的升了这么一级,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些抱怨啊?”
抱怨当然是有的,但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贾士凯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卑职才二十一岁就做上了六品的营千总,这已经是意外的福分,全靠大人们的提拔,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之心。”
话说得很实在,宝鋆听了,大为满意,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好!不矜功自喜,方是英雄本色。”
“大人谬赞了。”
“即便是荆山璞玉,也需要琢磨,以后总有你大用的时候!延亭,这一番让你多经历练的苦心,你要明白。”
“是,卑职记得了。”
“记得就好。王爷的为人,赏罚最明,决不肯让有功之人落空的,”宝鋆点点头,移开桌上的琉璃镇纸,从下面拈起一张纸片来,“这个给你。”
贾士凯躬身趋前,双手接过那张纸片,眼风一扫,见是张龙头大票。一愣之下,还怕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去。
一万两!
“这……”他脑子一阵迷糊,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一名千总的俸禄和加支,通算起来也只有四十九两银子。即使是仅次于王爷的一等公,年俸也只有七百两。现在一赏就是一万两,这宝大人的手面儿也太惊人了。
“谢恭亲王!谢宝大人!”贾士凯行礼谢过,将银票收起来,坐着等宝鋆吩咐。
宝鋆要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满意地笑道:“这是恭亲王赏下来的,你先收好,我还有话说。”
“过一阵子,热河的步军统领衙门,要添兵添人,文大人打算把你调过去。”宝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掌热河防务的郑亲王,也是个求贤若渴的人哪。”
贾士凯先是一愣,怎么不要我在京里,反而要把我推到热河去?继而恍然大悟:这是无间道的节奏啊!心下雪亮,这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半是酬庸他在礼部大堂的功劳,另一半,则是要买他一个忠心耿耿了。
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犹豫的表示。贾士凯一躬身,断然道:“全凭宝大人吩咐。”
“好,好。”宝鋆很安慰地说,“听说你跟胜克斋,是亲戚?”
“是远亲,”贾士凯小心翼翼地申明这一点,“我管他叫四叔。”
“嗯,他那里,你也不妨多走动走动。”
贾士凯明白,这是恭王笼络胜保的一种表示。看这样的情形,未来在热河,迟早会有一场好戏上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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